這是他們在派對之後第一次碰面,杜洛捷的表情永遠深奧到讓她讀不出意涵,遠蓉也只希望自己能把心意隱藏得夠好。
她直視前方不敢開口,左右擺盪的雨別就像她的心,刷開了雨絲,卻刷不開萬縷千條細細的水痕。
「遠蓉……你有懷孕嗎?」
杜洛捷開了很長一段路之後突然開口,遠蓉嚇一大跳,結結巴巴的回答:「沒……沒有,我的生理期剛結束……你為什麼問?」
杜洛捷顯然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這段期間我一直很懊惱,那天晚上我居然一點避孕措施都沒做!」他瞄遠蓉一眼。「我想你應該也沒有。」
她竟然都沒想到這個問題!沒懷孕真是太幸運了!但萬一不幸有了呢?洛捷會要她怎麼做?
*「Venessa在美國出了很嚴重的車禍,」他突然轉移了話題。「命是撿回來了,可是卻得面對癱瘓的可能。」
遠蓉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和Venessa的母親通過電話,她說肇事者顯然是衝著Venessa來的,似乎存心要置她於死地。」
「抓到人了嗎?」
「對方是個好手,一看到得手,馬上加速逃逸。車子是贓車,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線索。」
遠蓉咬著唇。「你懷疑這件事和蕭茵茵的死有關聯?有人專門對你的前女友下手……為什麼?殺雞儆猴?」
「關於蕭茵茵的死,我又找到一個很有趣的線索。」杜洛捷又轉移話題。
「蕭茵茵懷孕了,兩個月,我還拿到她的產檢報告。」
遠蓉張口結舌驚駭的瞪著杜洛捷,但他卻微微一笑。「別這樣看我,孩子不是我的,我告訴你我不要孩子的;而且我一直很小心……除了和你在飛擎的那個晚上。」
遠蓉的心狂跳,帶點生氣又無奈的低語:「拜託,別又來了!但就算這樣……你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蕭茵茵不是自殺的……如果是那個男人不認帳呢?如果是蕭茵茵後悔了,覺得她愛錯人了呢?」
杜洛捷又瞄她一眼,笑笑說道:「你不認識蕭茵茵,她若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沒事去弄一個孩子的。」
山區的雨勢比平地更大,劈哩啪啦打在車頂上;濃密的雨勢阻礙前方的道路,連雨刷都來不及刷掉雨跡。遠蓉覺得冷,不知是山區的氣溫降低還是杜洛捷那不慍不火的音調讓她恐懼。這些事畢竟因他而起,他怎麼能就像談論一個不相干的新聞一樣,這樣談論著死亡,謀殺與生命?
「我知道了,有人擔心那個孩子是你的,所以寧可一屍兩命也不願冒風險!」遠蓉的聲音疲憊無力。「我真不明白,我媽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她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可以知道秦天驊在撒謊,甚至還可以猜到在飛擎飯店裡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我,為什麼非得用這麼激烈的方法?」
杜洛捷冷笑。「你只談到你媽,難道你真認為你父親毫不知情嗎?遠蓉,是權勢,權勢使人瘋狂、使人盲目!眼看大選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總統副手的人選卻懸而未決,現在哪一個有份量的人物不是卯足了勁在爭取?我想,我現在大概是你父母最無法掌控的一顆棋吧!」
遠蓉的腦中空白了片刻,突然產生一個荒謬的想法。「你知道嗎?我突然想到,還好你是阿公的金孫,要不然,他們可能會乾脆讓我當寡婦比較妥當,因為這樣搞不好還可以爭取一些同情票呢!」
「他們現在還不敢動我,」杜洛捷的聲音比車外的低溫還冷酷。「我一死,杜家和朱家就沒有可以連繫的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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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杜文念不在,這頓圍爐飯吃起來格外平穩。阿公的心情一直都不錯,吃得很多,話也很多。
遠蓉還是最受關切的對象,好像為了彌補遠蓉的「委屈」,阿公故意數落洛捷。明著是數落,其實聽來不乏為洛捷緩頰的意思。阿公越說,遠蓉的情緒就越低落;因為言談中不忘提醒遠蓉,只要生個孩子,男人就會收心了。
圍爐飯結束之後,男人們按照慣例陪阿公打幾圈麻將,除了三姨媽在阿公身邊伺候外,其他人自然得在廚房裡忙著切水果沏茶,照顧牌桌上的三代祖孫。
就在大嫂端了水果走出廚房時,正在洗碟子的大姨抬起頭來望著遠蓉,用一種聽不出異樣的語氣問:「遠蓉,和洛捷在飛擎飯店的女人是你吧?為什麼要對大家說謊?」
遠蓉完全沒有料到大姨會有此一問,手上的盤子「喀當」掉到地板上。她迅速蹲下身假裝撿盤子碎片,手指卻在驚慌中被割了一下,豆大的血珠頓時湧出來。
遠蓉極其懊惱,這麼慌張不等於洩了底嗎?如今就算說謊也騙不了人!
幸好沈翠茹正好在這時走進廚房,看到遠蓉手上的血,驚慌的叫道:「哎呀!遠蓉割到了!」
遠蓉臉色蒼白,不安的站起來,傷口雖然不深,鮮血卻不停往外冒。大姨十分冷靜,先抽了一疊紙巾壓住傷口,一面指揮大嫂往櫃子底下拿急救箱。
她仔細的幫遠蓉消毒包紮,然後微笑道:「就是官家小姐少做家事,不像我們都是挑扁擔長大的!這裡有我跟你大嫂就夠了,你去陪他們玩吧!要不就休息去!看你眼睛下都有黑眼圈了呢!」
遠蓉的臉一紅,也感激大姨沒再提起飛擎飯店的事。她向大嫂說了聲抱歉,逃難似的離開廚房。
雖然她急著向洛捷說這件事,但她並沒有到書房去,她的心太亂,不能這樣闖進書房。更何況,大嫂似乎並不知道這件事,要不然大姨不會在她進來後就閉口不提,還替她打破盤子的事編藉口。
所以她還是先回到了房間,斜躺在她最喜歡的貴妃椅上。
雨停了,可風還是尖銳的呼嘯,排山倒海般,吹得樹枝狂烈搖擺,拍打著窗戶玻璃,在漆黑的夜色中,更如鬼魅的身影。
遠蓉有點累,但她不能睡,她得把這件事告訴洛捷。不管大姨的目的是什麼,至少讓他有個準備……
風還在吹,風聲像洛捷妹妹的哭聲。洛捷的妹妹到底叫什麼名字?印象中他好像沒有說……突然間,她聽見了,清楚而淒厲的哭聲,就在窗邊拍打玻璃。
但一瞬間,那哭聲又變成低低切切的哀怨,哭訴自己的不幸……那是堂姊!
遠蓉驚叫,猛然從貴妃椅上摔到地面。她全身發著抖,驚慌恐懼的瞪視窗外。一雙一雙孤魂野鬼的手拍打窗戶,在這團圓夜裡呼喊著溫暖。
遠蓉再也無法忍受,抓起洛捷丟在茶几上的車鑰匙,跌跌撞撞衝出門外,一路狂奔出去。
☆
杜洛捷今天輸得很慘,三家通吃他一家。這和他的運氣或牌技毫無關係,純粹是因為他完全的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等一下回到房間後該如何對待遠蓉,再怎麼渾蛋他也不可能在那三天之後還把遠蓉當一個不相干的同房陌生人……
他心中暗自希望阿公的精神夠好,能夠一路打到半夜,甚至是到天亮他也奉陪。
這個時候,大姨突然跑進書房,神色慌張的對他叫道:「洛捷,遠蓉把你的車開走了,她看起來好像受到驚嚇,叫也叫不住,車子開得歪歪扭扭的。你最好趕快追去,山上的路她不熟,天色又黑又下雨的,別出意外才好。」
杜洛捷像被針刺到一樣跳起來,急急忙忙就想往外衝,還是父親叫住他,拋給他一串車鑰匙。「開我的藍寶堅尼去吧,速度快一點。」
杜洛捷接過鑰匙,一句話也沒說地急忙衝向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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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遠蓉還沒有回來。
杜洛捷並沒有追到她。
遠蓉的車速一定非常快,因為當他把車開出杜家大宅時,早已看不見遠蓉的車痕。
他一路狂飆下山,先回到家,沒有看到遠蓉,又掉頭轉回山上。山上的路滑,視線又不好,每次電話一響他就心驚,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遠蓉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她不可能回娘家,就算朱家有人她也不可能回去,除夕夜也不可能跑到潔聆或Rose那裡……大姨說她看來像是受到驚嚇,莫非是她在房裡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真不該告訴她關於妹妹的事!杜洛捷自責。這麼多年不是一直沒事的嗎?
雨又開始淅瀝浙瀝的下,窗邊已漸漸浮起一抹灰白。他剛剛掛掉另一通詢問的電話,杜家大宅那邊也是焦急的,既不能聲張又怕遠蓉出事,就連阿公都還沒睡。
當室內也浸染上黎明灰濛濛的光線時,杜洛捷起身關掉燈光,這時,他終於聽到車子停進車庫的聲音。
不論如何遠蓉一定會回來的,他知道她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