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抬起淚眼,震懾的仰頭看著在月光下絕美無比的女子。
她艷笑出聲,邪魅的問:「知道我怎麼救你的嗎?」
蝶舞一怔,胸口突起一陣不祥預兆,她甚至不敢去想,但黑衣女子已嬌笑說出了口:「第十三個滿月,我終於使計拿到魔人的咒書,你知道嗎?上面有許多有趣的東西呢。」
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腳一點地突然向上飄浮起來停在半空,乍看之下,竟像是站在那又圓又大的明月之中。
她在笑著,長及足踝的髮絲在空中飛揚。
入魔。
剎那間,她知道她入了魔。
看著眼前原本溫柔可人,如今卻瘋狂妖魅的女子,她知道她入了魔,而這—切卻是他們逼的。
「蝶舞、蝶舞、親愛的蝶舞啊……」她微側著頭看著尚坐在崖上的她,吟唱似的叫喚著她的名,盈盈笑著,「你殺了他,壞了我的計畫,我本來很生氣很生氣的,但是,你知道,一個人活在世上是很無聊的。既然我可以長生不死,我倒不介意多等個幾年。魔人的咒書上有種血咒,要拿命去換,但是,托你們之福,我有很多條命喔,很多很多啊,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她發出淒厲的笑聲,黑色的長髮在空中飄動,一雙黑瞳在夜空中發亮,炯炯地瞪著她,恨聲道——
「我詛咒你,我要你陪著我一同看盡人世!我詛咒他,我要他在地獄受苦,即使轉世,也要他生生世世都死在你的刀下!我要他每次都遭你背叛,我要他清楚嘗到背叛的滋味,我要這一個夜晚一再一再的重複上演,直到山窮水盡為止!」
「什麼……」蝶舞雙唇微顫,臉上血色盡失。
「你知道嗎?蝶舞。」她掩嘴輕笑,「今晚是滿月呢,呵呵呵呵……」
她揮舞著衣袖在月下笑著、旋轉著、吟唱著:「滿月啊、滿月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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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窗外已然天黑,大雨傾盆而下,世界暗黑灰沉。
她蜷縮在地上,淚濕滿襟。
你知道嗎?蝶舞。今晚是滿月呢,呵呵呵呵……
銀鈴般的笑聲,彷彿還迴盪在耳邊,她嗚咽著,無法自己。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想起那失去的記憶,想起那過往的生命,想起那久遠以前的詛咒,想起她在上古時所背負的罪孽,想起幾千年以來似遊魂的生命,想起她在他每次轉世時所重複的夜晚——
她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轉世之後。
她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以不同的兵器。
她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她這雙手親手將刀刺進了他的心窩……
她殺了他,殺了她一生中最愛的人……
瞪著自己潔白如玉的雙手,她忍不住地顫抖,因為驚恐;她禁不住發冷,為了這數千年來所受的折磨。
他所受的,她所受的……
心在絞痛,她急遽地顫抖著,面如白紙地想起這幾千年來,他一次次的轉世,她一次次的重新遇見他,他一次次的信任她,她也一次次的背叛了他的信任。
他每次轉世到了最後總會走上同一條毀滅的道路,無論是殘忍的帝王、凶暴的強盜、冷血的官吏,甚至是叛國的將軍。
每一世,他總是非要弄得生靈塗炭;每一次,她總是被迫做下抉擇。
她殺了他,為了不讓他的罪孽更加深重。
他的手總是沾染著世人的血,而她的手卻總是沾染著他的血……
她有些恍惚的抬起頭,只看見落地玻璃窗中蜷縮在地上的自己。
窗裡的女人,黑髮如緞、白膚似錦……
那是個美麗的女人。
那是個不會老、不會死的女子。
那是個——被詛咒了四千多年的妖怪!
不!
不——
她想尖叫,聲音卻哽在喉頭,她爬起身抓起桌上的花瓶朝窗上砸去,瓶身碎了一地,花葉四散,玻璃窗卻完好無缺。
窗裡的女人狼狽的回視著她,瘋狂,卻仍美麗。
她閉上眼抱著自己的頭顫抖著,想忘記這一切,想忘記那糾纏了她數千年的惡夢,但那些過往卻歷歷在目,無數次她將匕首刺進他心窩的影像在腦海中交錯。
她嚇得睜開了眼,卻看見女人那雙嵌在白玉容顏上的秋水黑瞳滿佈著痛苦。
淚,從女人木然的臉頰上流了下來。
她殺了他,用她的這雙手……
她是個妖怪。
而他,從來沒有愛過她,無論輪迴多少次,他所追尋的都是另一個身影,從來就不是她。
從來就不是……
她一直都是一相情願的那個。
心,在瞬間被撕裂,像過往的數千年一般。
窗外,雷雨交加,映在窗上的她,狼狽的一如當年。
然後,電梯門開了,男人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是他。
她僵住,只能瞪著那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可卿,怎麼回事?」
看見客廳裡一片凌亂,他快步上前,「青燕呢?」
她猛然回身,連退數步,激動的大喊:「別過來!」
他僵住,頓在原地。
直到這時仇天放才在昏黃的燈光下,看清她的模樣。她長髮垂散,室內鞋掉落一旁,她赤著腳,驚慌的退到了窗邊,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花瓶上,鮮血直流,她卻恍若未覺,只是哀慟欲絕的看著他。
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抓住他的心臟,他臉上血色盡失,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輕聲開口。
「可卿?」
窗外電光閃爍,映得她的臉好白好白,她緊張地再退了一步,腳下花瓶碎片被踩得發出細碎的聲響,他聽來只覺萬分驚心。
她張著烏黑的大眼,望著他,如風中的落葉般輕顫著。
紛亂的思緒在腦海裡亂竄,全是他。
大王,將軍、山賊、強盜……還有……
仇天放。
不同的人,同一個靈魂,全都是他。
我愛你。
他說。
夢幻般的幸福記憶繽紛如彩虹,卻又蒼白如雪花,片片,飛散著,散了。
我詛咒你。
她說。
瘋狂的笑聲盈繞在記憶裡,迴盪著、盤旋著,永不消散——
熱燙的鮮血盈滿雙手,他的血,她的手。
他會恨她,他知道之後一定會恨她的!
而這一世,她依然還是會被逼著殺了他,從來沒有例外,沒有。
「不……」她烏黑的大眼盈滿了淚,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禁摀住顫抖的唇,轉身飛逃。
「可卿!」
她頭也不回,只是穿過起居室,衝上迴旋梯。
「該死!」他要宰了那卑鄙的女巫!
他臉色難看的拔腿追了上去。
「可卿!」
她飛奔上樓,穿過一個又一個房間,試著找到出口,但每個房間的窗戶都是密封的,他咆哮的聲音近在耳邊,如影隨形。
她又驚又懼,在看見另一座樓梯時,立刻衝了上去。
迴旋梯上,是一座空中花園,她推開落地門,跑進奔騰大雨中。
眼看她就要消失,他心肺欲裂,知道她只要一離開,就再也不會出現,他心急如焚的衝進大雨傾盆的花園裡,狂喊出聲。
「蝶舞——」
她渾身一震,在矮牆邊僵住。
他為什麼知道這個名字?為什麼?
「蝶舞……」她轉過身來,無法置信的看著他,喃喃開口,「你叫我蝶舞……你記得?」
他喘著氣,臉色死白的抿著唇,握緊了雙拳,眼底閃過一抹陰鬱。
「那不重要。」他粗聲開口,想靠近她,卻又怕她因此掉下牆去,不敢隨便冒進,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
「你記得,」她瞪著眼前的男人,全身的血液像是在瞬間被人抽走,腦海裡的思緒一片混亂,這幾個月來的相處全在腦海裡不斷上演。
我愛你。
不。
我可以等。
假的。
我只希望你能陪著我。
假的!
可以嗎?
一切都是假的!
她一手扶著身後的矮牆,全身劇烈顫抖。
冰冷的風雨撕扯著一切,像是隨時會將她撕裂帶走。
「你騙我……」破碎的字句從她嘴裡逸出。
「沒有。」他心痛如絞,不禁朝前走了一步,卻見她往後一縮,怕她逃走,他只好緊急再站住。
「你騙我!」她臉色死白的在大雨中指控,「你叫我蝶舞!你知道,你知道我是誰,你什麼都曉得,這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該死的!那不是假的!」他暴戾的吼著。
她搖著頭,聽不進他的話,只是既不解又心痛,茫然的搖著頭,喃喃自語著:「為什麼?既然你曉得,為什麼又要處心積慮的接近我?對了,我忘了,你恨我,若你想起來了,怎麼可能不恨我?我背叛了你的信任,我殺了你,好幾次,好幾次,你當然會恨我……」
他握緊雙拳,挫敗的低吼:「我不恨你!」
她卻恍若未聞,只是緩緩抬起頭來,黑瞳滑下兩行清淚,望著他,淒楚的笑問:「你是要報仇嗎?」
「我什麼都不要,」他壓著怒氣,害怕的注視著她,小心翼翼地在大雨中伸出手,「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