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用說的,他早說了,這幾年,沒人敢在他面前玩把戲,暗地裡卻貪得厲害,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叫我回來接手?」
「不是因為他年紀大了想退休陪夫人嗎?」她柔聲再問。
「也有吧。」他握緊了她的手,面無表情的道:「不過最主要的,卻是因為那些人,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血親,一個哥哥、兩個弟弟,一位嫁出去的妹妹,他不好動他們,我卻沒這顧忌。再來,他們每一個都想讓自己的兒孫掌權,不管他最後將位子給了哪一邊,都會引發一連串的分產效應。」
「給了你就不會嗎?」
「不會。」
「為什麼?」
「我是外人,我的存在,可以達到一定的平衡。」
她一時啞口,只能震懾的看著他。
我是外人。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清清楚楚的道盡了他這些年來在仇厭裡的處境。
見她那模樣,他笑了笑,「我是被收養的,那不是秘密。」
「對,不是。」她擰眉道:「但我以為收養是把收養回來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兒子。」
「他盡力了。」他淡淡開口。
可卿卻知道仇靖遠並沒有盡太多的力,如果他願意,是可以讓這個兒子更輕鬆點,更容易融入這個家族的。
她看著身旁的男人,只見他注視著電腦,輪廓分明的臉龐,反映著電腦螢幕上的白光,顯得有些冷硬,卻又透著更深的孤寂。
她突然對仇靖遠生起氣來。
「仇靖遠當初為什麼要收養你?就為了今天嗎?」
他沉默著,間接承認了這件事,她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該死,那老狐狸做事一向深謀遠慮,只是她以為他不該會這般過分,但恐怕仇靖遠早在當年就算盡了一切。
收養一個聰明有天分的孩子,培養他、教育他,卻只是為了替仇家做牛做馬?
「那隻老狐狸!他怎麼可以這麼做?」她咒罵了一句,為他感到不平。
見她如此不滿,他倒是笑了,「至少他給過我選擇的機會,當他的養子,總比在街頭流浪的好。」
「流浪?」
他一扯嘴角,「我是孤兒,父不詳,母親在我出生沒多久就過世了,是一個撿破爛的老頭養大我的,後來他在路上被車撞死了,我就靠撿破爛和當扒手維生,甚至連戶口和一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更別提上學或識字了。」
她心頭一緊,為當年那男孩感到心疼。
「你怎麼會遇到他的?」聽起來,他十歲前的生活和仇靖遠的生活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交集才對。
「我敲詐他。」
「什麼?」她呆了一呆。
「他的司機撞到了我。」他往後靠在沙發上,瞧著她呆愣的樣子,語帶笑意的說:「我看是有錢人,立刻把握機會,乘機敲詐他。」
「你敲詐仇靖遠?」
「對。他聽了哈哈大笑,問了我一些問題,然後就收養了我。」
她完全啞口無言,好半響才道:「你那時幾歲?」
「剛滿十歲。」仇天放嘴角噙著笑,挽起她一束長髮,湊到鼻間嗅聞道:「他答應我,只要我做到他要我做的事,他保我一輩子不愁吃穿,在當時,這聽起來是很大的誘惑,所以我就答應了,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這二十五年來,只要是在物質上,當他兒子該有的,他全都不曾缺給過。」
她聽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心好疼。
旁人看他都以為他是天子驕子,就算知道了實情也會覺得他是幸運的,畢竟當有錢人家的兒子,總是比流落街頭的要好。
但光是看現在仇家那些人的嘴臉,她就能想像這二十五年來,他們是怎麼對待他的。
他果然是為了仇靖遠的恩情在忍氣吞聲。
「就算他認為把位子傳給你可以維持平衡,但現在這狀況又怎麼說?」
「那就是他為什麼要在我身上砸那麼多錢,供我吃、供我住,還栽培我那麼多年的原因了。」他將她拉抱到腿上,解釋道:「他放我在美國那麼久,可不是要我在那邊混吃等死的。」
她越聽越火,「那隻老狐狸怕分家,難道就不怕你把他公司給賣了?」
「他當然有他的預防措施。」他扯了扯嘴角,「除了公司的經營權,他可什麼都沒放手。」
「什麼意思?」她一愣。
「意思是,我沒有半點煌統的股份,合約中也載明我不得直接或間接購買煌統任何一間相關企業的股票。我和你一樣只是靠領薪水過活的白領階級,不是什麼有錢的大少爺。」他啃咬著她的肩頭,「所以如果你是想嫁入豪門當少奶奶,可就押錯寶了。」
她聞言用手肘戳了他一下,哼聲道:「我要是想嫁入豪門,七早八早就嫁了,還輪得到你嗎?」
他笑出聲來,環著她的腰道:「抱歉。」
「你是該抱歉。」她瞪著旭說,下一瞬間,卻忍不住也跟苦笑了出來。
好半晌,兩人笑聲方歇。
他輕擁著她,她則將頭靠在他肩頭上,任他撫著她的背,傾聽他規律的心跳。
「你知道,你可以不用再約我出去了。」
「為什麼?」他嗅聞著她頸窩處的清香,輕聲問。
「在被我公司裡那位沒人性的上司壓搾了一整天之後,比起出去約會,我更喜歡待在家裡休息。」
「沒人性的上司?」他低首挑眉瞧她。
「是啊,沒人性的上司。」她點點頭。
「有多沒人性?」他認真的問。
「非常沒人性。」她揚著嘴角,很故意的強調。「他是個工作狂,每天都超時工作,害得我也得跟著一起加班,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他還要我下班後陪他看電影、逛海灘,又逼我每一餐都得和他一起吃——」
「是嗎?」他打斷她,陪著她一起玩了起來。「聽起來好像是真的有點過分,不過你們吃飯時,是你付帳還是他付帳?」
「嗯,都是他付帳。」
「既然是他付的帳……」他微笑為自己辯解,「我倒覺得這些行為聽起來比較像是在追求你。」
「追求?是嗎?我怎麼都不知道?」她揚眉裝傻。
他萬般無奈、哭笑不得的再問一次:「不然你覺得要怎樣才算追求?」
「我想想。」她假裝看著天花板想了一下,然後微笑瞅著他,柔聲道:「說——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好嗎?」
他看著她,乖乖重複,「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好嗎?」
「好。」她笑著說。
那麼簡單?
他瞪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女人,有些狐疑。
「所以,現在,我不用再追求你了嗎?」
「你覺得太容易了嗎?」她揚眉,再道:「那沒關係,我可以再去查查看還有沒有其他——」
他以吻堵住她的唇,阻止她再說出任何和「追求」有關的看法。
她笑出聲來,直到笑聲轉為輕喘,在黑夜中輕輕蕩漾著。
第六章
唧——唧——唧——唧——
無視天上烈日驚人的熱力,夏蟬在窗外樹上奮力鳴叫著。
梅雨季在不覺間結束,艷夏宣告全面來襲。
無論是人們清涼的打扮、電視裡的冰品廣告,甚至投送到家裡的泳衣特價宣傳單,抑或是如雨後春筍般在大街小巷紛紛冒出來的飲料店,在在都讓人感受到夏天已然降臨。
每回一走出門,總在每一次的呼吸交喚間,感到熱氣蒸騰、汗水淋漓。
看著窗外高照的艷陽,唐可卿無比慶幸自己租的房子裡有裝冷氣。
當然,即使季節轉換著,她那位新任上司兼男友還是十分忙碌,忙著在商場上打滾,忙著和仇家那群人暗中鬥法。
日子,在炎炎夏日奇異的平靜中過去。
那一夜聽他提到自己的身世,她心裡的震撼其實是很深的,對於他,本來她只是想解除心裡那莫名的渴望,以為只要得到了、嘗過了,就能解除對他身體的依戀,就能在她想要時輕易轉身離開。
一段情,不都是這樣的?
不過就是情慾罷了,不是嗎?
她沒想到的是,每過一天,她就越瞭解他,每過一夜,她就越熟悉他,每知道更多一件和他有關的事,她就越無法將他當成只是一個生命中的過客。
他抽煙,他喝酒,他愛吃肉,他不介意倒垃圾,他也不介意偶爾下廚,他喜歡擁著她睡覺,他也喜歡黑色且寬鬆的內衣褲,他用完牙膏一定會仔細捲起尾巴,他剛洗完澡時毛髮會自然捲起,他每天早晚會做三十分鐘的運動,他額角上的傷是小時候和人打架時留下的,他不喜歡她自己開車去上班,他也不喜歡她打扮或說話時像個頑固的秘書。
他,很少笑,真誠的笑。
他生命中值得喜悅的事物是如此的少,無論是什麼,他似乎總是得極力去爭取。
食物、遮風蔽雨的住所、疼愛自己的雙親、一個能安身立命的家,一般人視之理所當然的事物,他都沒有,他只能奮力抓住一切他所能抓住的,然後努力往上爬。
有時候,她很難不去想,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如果沒有和仇靖遠的那次交易,今天的他會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