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和凌竹同在一個屋簷下,他發現只要他一貼近凌竹,凌竹就會很不自在,像只刺娟般不容親近,隱約還能感受到她有些害怕與焦躁不安。
「你是不是從來沒碰過男人?」見她並未回應,翼揚又問,語態認真嚴肅。「所以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凌竹臉色刷白,將湯放在餐桌上後便開始用餐。
「小竹,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關心你。」翼揚看她眼神閃爍不定,接著又問:「你為什麼會變成同性戀?」
他猶記得,國中時的凌竹是個多麼可親可愛的小淑女,怎麼十三年後卻成了女同志?究竟是什麼事改變了她的性別傾向?若不問個水落石出,如何打開她的心窗呢?
「如你所說,有些怪癖是追究不出個所以然。」凌竹拿他說過的話堵他,不希望他再問下去。
「有,我看得出你有心事,你不會沒來由的變成同性戀。我說的怪癖雖然是追究不出個所以然,但或許有些潛藏的事因被當事人給忘了或忽略掉了。」
「我忘了。」凌竹斬釘截鐵的說,淚水卻不自禁的浮上眼眶。
見翼揚露出不信的眼神,她依然說:「我忘了。」
「好,我知道你忘了,拜託你別掉淚……等你想說時再說。」翼揚輕揉著她濡濕的眼窩。「你變得愈來愈愛哭了,讓我措手不及。」
凌竹眨眨眼說:「快吃飽好去上班了。」
「今天隔週六休假,我不用上班,所以……」翼揚想當凌竹的跟班。
凌竹立刻斥回:「別想!我是去性侵害輔導中心,又不是要去玩。」
「我可不想錯過你打扮成女人模樣的鏡頭。」
他怎麼知道我今天會穿女裝?凌竹疑惑地瞪著他。
「別瞪了,Miss汪和阿甘全跟我掀了你的底,塗甩倆的意見,你在兩種情況下會穿女裝,一種是你奶奶和媽媽在場時,再來則是當輔導員時。我沒說漏吧?」
「這兩個『抓耙子』!」凌竹低啐一聲,冷瞇著翼揚。
「不讓我跟的話,我就去跟你怕的告狀,說你搞同性戀。」翼揚摸摸她脹紅的臉,好笑地說。
「卑鄙!」
「吃完快去換衣服吧。讓我來鑒定看看你該穿哪一套才漂亮。」翼揚又露出豺狼般的微笑。
凌竹怕他告狀而招來媽媽的「特訓」,只好不情願的進置裝間換衣服,直到翼揚點頭為止。最後他相中上次買給凌竹的短裙。
「穿這樣很難走路耶!」凌竹坐在車裡抱怨著。
「不會啊,我看你穿裙子走起路來還滿有女人味的。你母親對你施行的『特訓』很有效果哦!」翼揚打從心底佩服起未來的丈母娘。
「我媽是個極為女性化的人,在她的觀念裡,女孩子一定要穿裙子,連我和我妹還是小嬰兒時,她就親手做了超迷你的小裙子給我們穿。」凌竹拉拉裙擺,提防翼揚偷瞄,邊談起小時候奶奶和媽媽的女性化教育。
「以後換我來訓練你吧,保證讓你由裡到外完全成為女人。」翼揚轉著方向盤。
正要彎進巷道時,巷道裡卻被人群堵住了,他們全仰頭看著上方,不曉得在圍觀什麼?
「性侵害輔導中心這麼熱鬧啊?」翼揚疑惑地問。
「小芬!」凌竹驚叫一聲,倉卒地下了車。
翼揚看車子開不進去,也跟著下車。
一下車,看到中心的頂樓上站著一名自殺少女,遂問:「小竹,你認識她?」
「是小芬,她是我今天要輔導的對象。」
凌竹看到小芬站在十六樓陽台上,心也跟著她的身影搖搖欲墜,立即衝進大樓。
「小竹,你等等我。」翼揚緊追著凌竹。
到了頂樓,凌竹和警務人員說明了她的身份後,他們才讓她靠近小芬——
「小芬,你最喜歡的凌阿姨來看你啦!」中心主任輕聲喚著,希望引來小芬的注意力。
「凌、凌阿姨!」小芬微微側了側臉,瞥見凌竹的身影時,面露些微喜色,人仍站在陽台上不動。
「小芬,你有什麼難過的事可以告訴凌阿姨啊!來,你先慢慢下陽台,來凌阿姨的身邊,我聽你說。」凌竹向她招招手,很怕她會失足墜樓。
「凌阿姨,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這時,小芬重心不穩的向前傾了一下,引起在場者一片嘩然。
「好、好……」凌竹停下腳步,繼續說:「我站著不動,你……你坐下來好不好?坐下來別站著,好嗎?」凌竹顫聲說。
翼揚在旁拍拍她緊繃的肩膀說:「別緊張,你緊張的話,她也會跟著緊張。」
「小芬,聽凌阿姨的話,先坐下來好嗎?坐下來才能好好談談啊,是不是?」凌竹沉住氣,放慢語調地說。
小芬背對著他們點點頭,緩緩放低身子坐在陽台上,這才教在場所有人鬆了一口氣。
「凌阿姨,我受不了別人看我的眼光,他們好像看著我說——那個女孩被強暴過!他們看我的眼光似乎都在責備我,說:「『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我再也受不了。受害的是我那!為什麼他們要這麼看待我呢?」小芬怨忿激動的自訴著,邊側著臉看向凌竹。
「凌阿姨在想,會不會是你誤解了他們眼中所傳達的訊息呢?或許他們是想關心你、勉勵你。」凌竹柔聲細語地安撫她,悄悄地一寸寸移動腳步,不讓小芬察覺。
「才不是呢!他們的眼神告訴我:「『你好髒啊!』他們全都在鄙視我、不屑我!鄰居同學親戚朋友全都一樣……嗚……」小芬哽咽地哭泣起來。「甚至連我最親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嫌我髒,以我為恥……嗚……凌、凌阿姨……我覺得我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小芬哭叫的模樣,既彷徨無助又孤單,看在眾人眼裡,不禁為之鼻酸。
「不會的,最親的人仍是你最親的人哪,他們怎麼會拋棄你?他們憐惜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拋棄你呢?」凌竹按捺往急躁的情緒,鎮定地慢慢說:「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你了,你還有凌阿姨啊!凌阿姨會珍惜你、愛護你,好不好?」凌竹仍腳沒停的悄悄走近小芬。
小芬猶豫了一會兒,再回過頭時,見凌竹和她只有一步之隔,連忙跳下陽台,站在狹窄的屋緣上,情況更是岌岌可危。
「小芬!不要,快上來啊!那裡危險哪!」凌竹叫住她,懇切地勸說:「你別做傻事,你這個樣子教凌阿姨好傷心、好難過。求求你,愛惜你的生命。」
「是嗎?凌阿姨會為我傷心難過?」小芬側臉對上凌竹的淚眼,不禁愣了一會兒。
凌竹趁她發楞時,立刻撕開裙子跨過陽台,和小芬同樣站在屋緣上。
「小竹!」翼揚想上前拉住她,卻被旁人擋住了。
「噓……安靜點,讓凌小姐慢慢開導小芬。」中心主任輕聲對翼揚說。
翼揚冷汗直冒地盯著凌竹的舉動,生怕她腳一滑……
「小竹!」突然,凌竹不慎打滑,翼揚嚇得快停止呼吸。
凌竹穩住重心後,把腳上的高跟鞋甩掉,鞋子墜落,最後支離破碎地散了一地,引起下面圍觀者一陣驚呼。
「小芬,你如果跳下去的話,結局就跟底下那雙鞋一樣,你真的還要跳嗎?」
凌竹機會教育一番。
小芬微微前傾,俯看了殘破的高跟鞋一眼,隨即害怕得閉上眼深呼吸。
「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很寶貴的,你看過剛出生的小嬰兒嗎?他們一個個都是母親歷經聲嘶力竭的生產過程才誕生的寶貝。你也是你母親很辛苦才生下來的寶貝,應該好好愛惜自己才對啊。」凌竹邊說邊挪動身子靠近小芬。
小芬遲疑了一會兒,她向下看看圍觀的人們,又回頭看看頂樓上的人,好像在尋找什麼。愈看她愈失望,焦急地問:「我家人呢?他們為什麼還不來?」
「他們快來了,小芬,你再等等他們。」中心主任連忙回答,很怕小芬情緒更壞。
「他們不會來的,因為我是他們的恥辱,我讓他們蒙羞,讓他們在人前抬不起頭,他們不會來的、他們不會來的……」小芬喃喃自語,非常絕望。
凌竹快到小芬的手了,她輕輕說:「小芬,把你的手交給凌阿姨,我們一起來解決問題。」
小芬縮回手,冷冷地說:「凌阿姨,我聽你的話,被強暴後我沒有把壞人的體液洗掉,也乖乖地跟你去報案,讓他們留下犯罪證據,可是壞人雖然抓到了,我卻失去了家人的愛,我是不是做錯了?」
凌竹搖搖頭,反手攀著陽台移動腳步。
「凌阿姨,你上去吧。」小芬面無表情的望著凌竹和頂樓上的人們,以及底下觀望的群眾,冷冷地丟下一句話:「凌阿姨,幫我跟家人說聲再見。」話音落定,她雙手一放,縱身而下……
「小芬!不要啊!」
凌竹尖叫著,同時向前俯彎……
「小竹!」翼揚以為凌竹也掉下去了,立刻衝到陽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