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想,淋雨的一定是他,誰叫他人微位卑,只適合當跑腿的小角色。
「安靜。」
「安……安靜?!」一頭霧水的許正文微吶,反常的流了一身汗。
大雨來臨前反而比一般氣溫高上好幾度,醞釀足夠的水氣好凝聚一定雨量,因此氣溫悶熱無風,要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公務人員不熱也難。
倒是他身邊給人相當威迫感的男人絲毫不受影響,沾了屍臭的鐵灰色西裝掛在臂上,袖口上翻隨便一折,白色襯衫的三顆扣子是解開的,露出結實的僨張胸肌。
如果除去他可觀的肌肉和壯碩的身高,以及進行頸部以上的切除手術,相信他稱得上一個好看的男人。
前提是,這個世界長相稍可的男人全死光了,而且沒有一個具有道德勇氣的人敢跳出來反駁,那麼大家姑且可以點頭稱是。
「你的聲音太高了,放低。」破壞祥和的寧靜。
「太高……」一接收到怒視的眼波,許正文苦笑地連忙壓低不大的聲音,「檢察官,你是不是發現有人正在從事不法勾當?」
不要吧!他們的工作只負責偵訊調查,不必連逮人的差事一併接手,那是警察的專長,體弱身虛的他恐怕無法勝任。
「閉嘴。」太吵了。
「我……」好,他閉嘴了。
怕惡人的許正文抬起手看看表,三點零五分應該是坐辦公室吹冷氣、看報紙的時候,大多數的司法人員不會在下午茶時間出門。
而他比較歹命沒享福的份,凌晨四時還不到就被頂頭上司挖起,早餐沒得吃就趕赴南投勘驗一具無名女屍,折騰了大半天又去查一件走私販毒,午餐是由兩塊麵包和五百西西的木瓜牛奶打發。
想想還真是耐磨耐操,上山下海一人當十人用,吃苦當作吃補沒一句埋怨,算來他也算傑出青年楷模,政府單位該頒發他一面獎牌……
咦,什麼聲音?好像有人在現場演奏。
把模糊的鏡片擦乾淨,他努力瞇起一千兩百度的近視眼直視前方,想辦法要捉住對他說來有點困難的焦距,不放過追根究底的機會。
唔!是小提琴,他記得上星期三也聽過同樣的曲調,似乎……不,他確定跟著上司「路過」這裡好幾回,每一次他都會停留很久才離開。
呃,這個……不是他要背後論人是非,以任檢察官雄壯威武的外表來看,實在不像有一咪咪藝術細胞,他是聽心酸的呀!
不怪許正文看低自家的檢察官,任一個認識任意愛的人都不相信他有一天會變成有文化的氣質人,因為他的長相……要怎麼形容才貼切呢?
「檢……檢察官,我們偷偷摸摸的要做什麼?人家會以為你是來要債的。」被人誤會就不妙了。
任意愛的外觀就像殺手型的黑道大哥,一出場就自然有兄弟歌配樂的那一種,任誰見了都膽顫三分,自動縮成烏龜不敢吭半聲。
對於長年在外日曬雨淋,身高近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又一身肌肉的男子,黝黑的皮膚只會加強他的兇惡性,不會有加分作用。
再加上那兩道濃黑的眉,剛正的方形臉,不怒而威的架式,誰會相信他是代表正義的一方,而且是正直又不畏惡勢力的正牌檢察官,說他是地下教父還差不多。
許正文第一眼瞧見任意愛時差點尿褲子,兩腿發軟被某位不明人士從背後一推,從此開始他水深火熱的悲慘日子,直到今日還不能適應那張冷面孔。
「你不開口很痛苦嗎?留著舌頭比長不成。」神情略顯不自在的任意愛惱怒地白了他一眼,警告他多話的下場。
不開口不痛苦,但是……「檢察官,你覺得這棵大王椰子樹遮得住你偉岸的身軀嗎?」
話才一落下,那位「偉大」的檢察官頓時一僵,狀似懊惱地低下身子,低咒了幾句媽媽會摀住小孩雙耳的髒話。
「檢察官,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去看醫生,現在去掛號還來得及。」許正文跟著身體一低,悄悄地咬起耳朵。
「你希望我生病?」咬著牙,他思索著該不該一拳打暈助理,省得他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當然不是,你是我見過最威猛的檢察官,病菌哪敢不識相地找上你……呃,檢察官,我的眼鏡度數好像又增加了。」他很傷心的說道。
「嗯。」任意愛不會說安慰的話,只叫他去配一副新的眼鏡。
「是該配一副新眼鏡了,不然我怎會看見檢察官耳根泛紅,一臉見到心儀女子就興奮莫名的發春樣?」一定是看錯了,他該檢查的是眼睛。
許正文的喃喃自語飄入任意愛的耳中,他深色的皮膚顯得更為暗沉,疑似暗紅飄過雙頰,神情僵然地狠瞪他的後腦勺。
「你覺得今年的考績該給你乙還是丙?」一輩子升不了級。
「什麼?!」他驚恐的張大眼,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廢話一堆。」毫無建樹。
一見任意愛冷冷的臉孔吐出冷語,他心涼了一半,戒慎地低問:「檢察官,那個拉小提琴的人是女的吧!」
任意愛沒回應,但不自然的忸怩態度已說明一切。
「很漂亮?」
「不醜。」他回答得很簡單,讓人抓不到重點。
「長髮飄逸,體態優美,氣質出眾?」許正文又小心地問道,十分惶恐。
「嗯哼!」濃眉下的大眼直盯著不遠處白色的身影,幾不可見的濃烈情感微微浮動。
「會拉小提琴又容貌出色……」自作聰明的許正文雙掌互擊的低呼。「是手機詐騙集團的一份子是吧!吸血數億,前陣子出現的氣質美女老千,專門誘騙二十到五十歲不等的學生和上班族……」
啊--他又說錯了嗎?上司兩顆兇惡的黑眼珠似要撕裂他。
感到冤枉的許正文忍住不掉下男兒的辛酸淚,他明明任勞任怨地為上司分憂解勞,隨傳隨到不辭千里的聽令行事,為什麼好事輪不到他頭上,撿狗毛倒垃圾全是他的「份內之事」。
他被虧待了,可是無處伸冤,誰叫他跟的是最公正不阿的檢察官,就算受到不平等對待也只能忍氣吞聲,任他把私人助理當沙包使用。
反應慢半拍的許正文揉揉挨了巴掌的腦袋瓜子,非常遲頓地看不出長官的心情轉折。
這也是他一直升不了官的原因,敏銳度不夠,只適合當副手聽任差遣。
「誰說她是詐騙集團,你沒瞧見她纖弱得連小提琴都快拿不動嗎?」他怎麼會有個笨蛋下屬?
說實在的,他真是沒瞧見,他的近視程度跟瞎子沒兩樣。「騙人不需要體力,只要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
奇怪,任檢察官為什麼這麼激動?雙腳殘疾的女人都能夥同情夫犯下殺夫案,提不動小提琴應該不算什麼吧!想犯案總有他們檢調人員意料不到的方式。
「許正文,你今年幾歲了?」
被這麼冷不防的一問,他愣了一下才回答,「三……三十五了。」
有什麼不對嗎?上司的眼神十分怪異,看得他心裡發毛。
「那為何我看不到你頭皮下的智慧,你的大腦進化只停留在十五歲。」任意愛的表情極冷,冷得小助理想回家披棉襖。
「十五……」他不解地低喃。
「毫無長進。」
一箭射穿他的心窩,凡事比別人慢一步的許正文終於瞭解到死過一回的滋味了。「檢察官……」
嗚!他沒那麼差啦!好歹給他一個機會成長,他會更加賣力追上他的腳步,讓他另眼相待。
「噓!安靜聽音樂。」她在拉「月光小夜曲」了,神態柔美得如月光下跳舞的小仙子。
任意愛的確沒有欣賞藝術的天份,只能勉強聽出曲目卻分下出優劣,他真正看的是拉琴的柔弱女孩,目不轉睛地為她所牽動。
頭忽然被壓低,許正文覺得自己真像個賊。「檢察官,偷窺也是一種罪行吧!」
又一瞪,累積十瞪有沒有獎品可領?他自嘲。
不過再笨拙也看得出一些端倪,如果盯梢的不是有犯罪傾向的嫌疑,那麼一個男人專注在一個女人身上有什麼「動機」?
實事求是,為了進一步證明心中的疑慮,許正文故意露出驚艷的神情猛吸口水,一副被色情狂附身似地往前多走了十步。
其實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矇矇矓矓地瞧見一棵樹,樹下有幾個晃動的人影走來走去,其中一人抱著小提琴演奏。
就是她吧!上司口中柔弱的嬌嬌女。
「該死,不許看她。」真想把他眼珠子挖出來。
獅吼一聲,許正文跌坐在地,抱著頭打顫。「我……我沒看她,我近視。」
「你給我流口水?!」好大的狗膽,竟敢垂涎他心目中的女神。
「呵……我、我肚子餓了,聞到培根的香味就自然而然的分泌唾液。」下次不敢隨便測試了,他學乖了。
果然他的猜想是對的,也受到可怕的教訓了,七情不動、六欲不張的上司受了詛咒,開始對「女人」這種生物起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