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唐初齡滿意地巡視彤弓上下,並不時地朝一旁的唐夫人使眼色。
這些小動作不僅映入彤弓眼裡,更教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因為不僅唐初齡,似乎眼界所及的任何人,除了她與言嘉外,每個人都各懷情緒盯著她。
她又不是什麼稀世珍寶,他們這麼看她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是靖安的風俗?
「素聞白少爺年紀輕輕,卻才智過人,想必定能為白、唐兩家締造美好的聯結。」
彤弓不甚瞭解。
聯結?誰和誰的聯結啊?
彤弓沒有質疑的餘地,因為唐初齡馬上下了令人無法拒絕的邀請。
「請二位這幾日就在舍下為客吧!靖安風光秀麗,二位必能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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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迎靖安境內的蘆湖,建了一座佔地微薄的木屋。看似簡陋,但實則相當堅固,至少風吹雨打都能挺得住。
袁之賓失魂落魄,手臂圍拿著殘餘的字畫,如何走回家門的,他已經記不得了。
他望著眼前的蓬門簞戶,唇畔失意的歎息更濃了。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他低吟,聲音裡透露出陣陣淒涼。
曾經的風光消逝無蹤,門庭若市至門可羅雀,他的感觸比任何人都來得刻骨。然而為此他並不怨恨,唯一叫他痛心的是,他給不了深愛的她幸福。
白彤弓的條件各方面怎慶說都優渥於他,他拿什麼跟他比呢?
袁之賓推開門,一名女子正趴在桌上入眠。
大概是開門發出的喀滋聲吵醒了她,她朦朧地抬頭,望見來者,睡意頓失,忙上前抱住袁之賓。
「你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唐亦晴像等候晚歸的丈夫,口吻熱情又急迫。「你……你臉上怎麼有擦傷?」
「沒事,不小心弄著的。」袁之賓簡單帶過,不言是保護字畫時為人所傷。
「騙人!」心虛的袁之賓豈逃得過唐亦晴的敏感?「是不是我爹又派人欺負你?」
「你多慮了。」袁之賓企圖轉移話題,於是裝作不經意提起,「你今兒個怎麼這麼早來?」
看袁之賓無意承認,唐亦晴也沒再逼他。
他若不想講,縱然她說破嘴也沒用。
「之賓,帶我走吧!我們離開靖安,找個地方一起生活。」
袁之賓驚訝地注視她認真的臉龐,此刻他才發現她身後遺留椅上的包袱。
「你……你別開玩笑了。」
他擦身而過放下手中的字畫,不敢面對她言語中的期盼。
「我好不容易才從我父親的天羅地網裡逃出來,為的就是與你在一塊。之賓,難道你要眼睜睜看我嫁給白彤弓嗎?」唐亦晴側身,憂憂抬望著袁之賓。
袁之賓別開臉,強作冷漠。
「沒有什麼不好,白少爺是個優秀的人材,白家在宜豐又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嫁去……一定能夠獲得幸福。」
唐亦晴咬緊發抖的雙唇,盡可能不讓心頭的不可置信顯現於面容。
「看著我!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呀!我愛了你十幾年,而你現在竟然要我嫁與他人?」
「我沒有前途的……」
「我要前途了嗎?」
袁之賓始終沒有正視唐亦晴,這讓她心痛如絞。
「我看過白少爺了,他確實與你十分登對。」他必須抑制內心不斷湧流的苦楚,才能說得出話。
剎那間,唐亦晴面無表情,淚珠自眼眶無聲無息滾落。
「你和爹一樣……自私、只為自己著想,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她的話語沒有一絲感情,如同斷線的傀儡。
袁之賓終於望進她的眼。
「你肯看我了?」她的悲傷積聚在眸裡,令袁之賓讀來痛徹心肺。
「亦晴……」他擁她入懷,所有的掙扎與無措交纏在腦海。
天啊!誰來告訴他……該怎麼做,對亦晴才是最好的?
第四章
「兩位,這邊請。」唐府家僕必恭必敬引領彤弓和言嘉前往夜宿的客房。
相鄰的兩間房,是唐家為二人所預備。
「白少爺,若您有什麼吩咐,傳令一聲,我們即刻前來。」
「我知道了,謝謝。」
打發走下人,彤弓鬆了口氣。
「這一天總算結束了,我從來下知道應酬居然這麼麻煩。那個唐老爺話多得跟什麼似的,一整晚下來,我的身家狀況都被他掏空了。」彤弓搥搥肩,疲累的很。
言嘉沉默,若有所思地雙手環著胸。
彤弓見狀,手肘撞了他一下。
「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覺得唐老爺對你的態度不像待一個對手,倒像是……」言嘉挑了她一眼。
彤弓會心地揚起嘴角,答道:「岳父看女婿,是吧?」
言嘉頷首,眼梢漾著讚許的同意。
「不管他打的是什麼主意,我都不會輕易讓他稱心如意。」彤弓自信滿滿的。
「怕的是妳奈何不了他。」梗在言嘉心頭的預感愈來愈不舒服。
老爺一定也清楚唐初齡的目的,所以才故意要彤弓赴此「鴻門宴」。倘若真是婚事,彤弓的秘密不就……
怎麼搞的?他的頭痛似乎從早上起就愈發劇烈。
「反正這事兒尚未確定,明天再談好了。」他得趕快上床,不然隨時有倒下的可能。
言嘉轉身欲踏入房,彤弓忽然抓住他的手。
言嘉吃驚回頭,看到彤弓擔憂的黑眸,定定凝視他。
「怎麼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彤弓的手不提防地摸上言嘉的額頭。「果然……」
言嘉倉皇後退。「我怎麼了嗎?」
「你這笨蛋,發燒了都不知道嗎?我今早看你臉色就不太對,適才用飯時你的精神又恍恍惚惚,我就猜到是生病。我現在馬上去請大夫。」
「等等!」言嘉趕忙抓住彤弓,霎時身子支持不住而倒下。
「言嘉!」彤弓一把攙住言嘉,心焦如焚地喊道。
「不過是染了風寒,別麻煩人家……」言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氣若游絲地,大概是昨晚在門外一夜不寐的緣故。
「你瘋了啊?」彤弓急的大罵,懷裡的言嘉溫度有上升的趨勢。「我現在扶你進房,你給我好好躺著歇息,我去找大夫。」
意識逐漸模糊的言嘉,早已聽不見彤弓著急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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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細心地為言嘉更換額上的毛巾,下人在一旁想要插手,她卻拒道:「不用了,這裡有我就行了。你們先下去吧!」
「是。」下人關上門。
寧靜的夜裡,燭光熠熠,映射出床沿人兒的憂思。
「你呀!老是撐著身子陪著我,搞得自己身體出毛病都不知道,還虧你醫書讀了千百本呢!」進房後,彤弓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言嘉。
她喃喃在口裡,目光溫柔似水。
她應該早點注意到,長途的車馬跋涉對他可能造成的疲累。
興致勃勃出門的是她,卻完全忽略言嘉的狀況,不問他意見就硬拉他出門。她總是任性而為,但言嘉卻未曾吐露半點抱怨。
一直如此,言嘉都在忍讓……
彤弓輕觸他的臉頰,熱度稍微減退,她再度換下毛巾,心情釋然了些。
她托著腮幫子,看著這張她熟悉了八年多的臉容。憶及往事,她突然漾起笑意。
桃花精……第一次見到他,她真的將他視為花精。然而,時日奇妙的流轉,卻已將他刻畫成彬彬俊秀的男子。
凝視間,一抹異樣感闖入彤弓的心房。她想視若無睹,卻怎麼也忽視不了眼前的臉龐。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彤弓不自覺地握住言嘉的手掌,粗厚而溫暖,相形之下,她的手掌倒顯得嬌小稚嫩。同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卻造就出不同身軀、相異的個性。
不知為何,她一點都不排斥自己的身體,自從遇見言嘉後……
言嘉額頭冒出涔涔細汗,呻吟聲破碎地發自他口中。
聞聲,彤弓猛地抽離手,心跳不明就裡地噗通噗通地響,在此寧謐裡,顯得大聲無比。
言嘉緩緩張開眼,彤弓雙頰微緋的模樣正落在他眸中。
「彤弓……」他的頭仍然沉重。
「怎麼樣?覺得好點了嗎?」彤弓為他拭去汗液,問道。
「你怎麼還不去睡?夜深了。」
彤弓沒好氣地。「你先顧好你自己再說,大夫說你疲累過頭,又染上風寒,所以才會不支倒地。明早煎帖藥,服用個兩、三次就可以了。」
「大夫都這麼說了,那你可以放心回房。」言嘉忍著暈痛,掛起勉強的笑顏,為免彤弓的擔心。
「開什麼玩笑?你的燒還沒全退呢!我不顧著,誰來顧?」
「唐府多的是下人,隨便找一個都有。不過,話說回來,我是你隨行的男僕,沒道理要求他們。」
「怎麼?男僕就不是人?何況,我什麼時候把你當僕人過?我們可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照顧你這點小事,我親自來做,合理之至。交給他們,我不放心。」彤弓理直壯地說道,然而聽在言嘉耳裡,卻是喜愁參半。
喜的是,彤弓如此重視這段友誼;而愁的也正是……他們是朋友……
「明天唐老爺不是要帶你遊玩靖安嗎?現在再不休息的話,明兒個可會沒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