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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以助手的身份順利隨著言嘉進入成府。
一踏人大門,彤弓不由得歎為觀止。無怪乎成老爺被稱為首富,光從大門至大廳這段距離,她與言嘉不知步行了多久,沿途兩旁儘是青翠絢麗裝飾其間,在此初冬季節,不免令人嘖嘖贊奇。
只不過,有種深切的孤獨感,縈繞四圍。
總管將二人領至後進內房中,一老者躺於床,奄奄病狀。
彤弓細看他面容,正是與她們搭船同往南京的成老爺,只是雙頰比初見面時瘦弱許多。
「你認識他?」言嘉瞧彤弓神情悲傷,低聲問道。
「嗯!我們在九江結識,我和亦晴就是搭他的船上南京。」彤弓看著言嘉,突然間,一股熟悉的似曾相識湧上心頭。
一種神似感……彷彿在哪裡有過……
彤弓瞳孔倏地放大,視線在言嘉與成老爺間來回。
對了,她當初之所以會覺得成老爺好像在哪見過,就是因為言嘉!他與言嘉有種極為相似的契合!
言嘉上前,屏息為成老爺把脈。
「怎麼樣?」總管緊張地手心出汗,迫不及待地詢問病情。
半晌,言嘉轉向他,笑容可掬。
「放心,成老爺是虛火上身,不礙事的。如果我猜得沒錯,他近來肯定吃了不少上火的補品?」
總管用力點頭。
言嘉接著說明,「因為這樣才導致體內火氣更加高揚,以致不小心衝上腦門,控制不住,自然容易昏倒。我開張藥帖與適合的食物給你,你依單子照料成老爺的飲食即可。」
「非常感謝你,駱大夫。」總管溢露感激之情。
言嘉欲起身,無意中卻瞥見床頭的一塊紫光麒麟玉珮,他下意識低首瞧看自己的玉珮。
他微抖著手將之拾起,持定呼吸,緩緩翻面。其上刻的字,令言嘉神色愀然大變。
完全一模一樣……顏色、形狀,甚至是生辰八字……他的生辰八字……
彤弓見言嘉表情古怪,湊身探看。
「這個是……」
「哎呀!這玉珮怎會離老爺身呢?」總管訝異道,將它拿過來。「這可是我們老爺的貼身之寶,半刻都不能離身的·肯定是換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掉落。」
「這是成老爺的東西?」彤弓比言嘉還要惶恐。「他打哪兒得到的?」
「說來話長,其實這玉珮本有一對,後頭刻著我們少爺的生辰,是我們夫人買來,送給老爺少爺各一塊。可惜夫人少爺在十幾年前意外落水失蹤了。」
彤弓掩口驚呼,慌張拉著言嘉的衣襬。
「言嘉,那麼他不就是……」
「總管,我回去會將藥帖開好,與藥材一併送到府上。我先告辭。」言嘉沒讓彤弓有說完的機會,倉卒地頭也不回走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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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任憑彤弓如何叫喊,言嘉就是不應聲,直至離開成府。「你是怎麼了?成老爺有可能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為何一副事不關己?」
「巧合!絕對是巧合!」言嘉的聲音聽起來虛虛的。
「紫色的麒麟玉珮,你以為多容易找到兩塊全然相同的?況且生辰都是同樣!」彤弓不懂言嘉在逃避什麼。
「我和妳不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言嘉這一反駁,彤弓頓時無語。「巧合之事太多了。」
「但……但是總得試試啊!難道你壓根兒不想與你的親人相認?」
言嘉閃躲開彤弓疑惑的視線。「我有爺爺和你,足夠了。」
彤弓不滿意這個近似馬虎的答案,她慍道:「你記不記得你我初次相識,你所說過的話?你羨慕我有許多親人陪伴,你渴望和我一樣,不是嗎?」
混亂如墨醮水,迅速在言嘉腦裡擴散。
潛意識裡他就是想逃,也不明白為何。父親這個詞語對他而言,不知是多遙遠的記憶?重新拾回,能具備多少真實性?
「就算我確實是成老爺的兒子,可人家會信嗎?他是南京首富,多的是冒充他兒子晃點人的。若我表明,恐怕也只會被當成其中之一,自取其辱。」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彤弓不肯放棄希望。
但言嘉仍舊不願嘗試。「再說吧!」
語畢,兀自步回藥鋪,彤弓無可奈何,凝愁望著他孤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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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彤弓瞞著言嘉偷偷獨自來到成府。
「你不是駱大夫的助手嗎?有何事來訪?」總管溫文問道。
「事實上,我是成老爺在九江的朋友,此番前來是為探望他。」
「可是我們老爺身體才剛痊癒,恐怕不適合接見客人……」
「拜託你,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盡快與他商談,麻煩你務必通報一聲。」見彤弓如此焦急地哀告,總管勉為其難進房稟告了成懿行。
得到允准,總管帶彤弓至一亭,其旁綠水環繞,錦鱗悠遊。
「老爺等會兒就過來。」
不到一刻,成懿行緩緩步來,臉色的豐腴紅潤已不若先前的蒼白。
「彤弓?」他似乎非常訝異,笑道。「想不到會是你,我的總管說是駱大夫的助手、我九江的朋友,我一時記不起是誰呢!」
彤弓靦腆地漾著笑。「真是不好意思。駱大夫是我的朋友,聽他要來成府看病,我猜想會不會剛好是你,所以就假裝助手跟來。你身子應該好多了吧?」
「托駱大夫的治療,已經康復泰半。」成懿行爽朗的面容與言嘉漸漸重迭,彤弓更加確定他們父子血緣的事實。「對了,你這趟南京行,找到了你要找的人嗎?」
彤弓微微一楞,沒想到成老爺還記得當時的對話。她淺紅了臉,答道:「嗯!找到了。」
「那就好。」
「成老爺,我看你成府佔地廣闊,想必住了不少人。怎不見你的夫人兒女呢?」彤弓旁敲側擊地問道。
但見成懿行眼一垂,落寞地環視四周。
「我的妻子與唯一的兒子,早在十幾年前就落水而不知所向了。偌大的宅院,不過是用來裝下更多的寂寥與孤獨。」成懿行略渾的眸底,隱沒著長久沉沉的傷悲。
「對不起。」彤弓不自覺心疼難受。「可是你沒再娶嗎?」
成懿行焦距置往邃幽遠方。「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彤弓萬萬沒有想到,成懿行豪邁的外表下,竟蘊含如此深情。窮盡一生孤單,也要守候的人……他的妻子一定永銘他心版,再不可能消逝了。
「他們落水後,你找過他們嗎?」
「尋了幾年,無消無息,不得不放棄了。」他長歎。「因此我打算今年一過,就把南京的家業打理好,回京城定居。」
「為什麼?你的生意、故鄉不都在江南嗎?這麼一走,可能什麼都會沒了。」彤弓驚問。
成懿行淡淡微笑,搖首。
「你看,我擁有人人稱羨的宅邸、錢財以及權勢名望,然而,沒有人可以與我一同分享,人生路上,我只能踽踽獨行。如果能夠,我倒寧願拋卻一切,但求與我的妻兒相伴一生。所以,尋找不到他們,至少讓我回到妻子的故鄉,感受她曾經感受的;代替她,看看這流轉的人世。」
彤弓感覺得出來,現在唯一能夠支持成老爺的,唯有回憶。人世間縱有山高海深的富裕,終究抵不過情感一片。
「假使……你發現了能與你一同分享的人,你又打算如何?」
成懿行注視她,不懂她意欲何在。
「另一個擁有和你一模一樣紫色麒麟玉的人,就在南京城內。」
出乎彤弓意料,成懿行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
「彤弓,連你也要唬弄老夫嗎?倘若你需要銀兩,開口一聲便可,何必以此手段?」
彤弓張口結舌,她一番誠心,卻叫人踐踏腳下。
「成老爺,你少瞧不起人。我白彤弓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我幹嘛為了圖你那幾個銀兩,捏造事實?看來言嘉說的果然沒錯,即使表明,也只會自取其辱。」
「言嘉?」成懿反問,覺得名字有些熟悉。
彤弓立起,趾高氣揚地含著怒氣。
「就是幫你醫病的駱大夫--駱言嘉。你兒子是不是在乙卯年五月初六巳時出生?玉珮後頭刻的是否是這個時辰?言嘉擁有的恰是這樣的麒麟玉!算了,多言無益,反正你也不會相信。」彤弓拂袖,正欲邁開步伐。
「彤弓!」成懿行起身阻擋。「非常抱歉,我的態度確有不對,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你。但實在是因為有太多人冒充,為要圖謀我的產業,弄得我幾乎心力交瘁。」
「言嘉絕對不是冒充的。其實當他為你治療,發現你隨身的玉珮時,他一直堅持是巧合,這趟我會前來,是出乎己意,他根本不曉得。名利於他如浮雲,他才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傢伙,縱然你要這裡全部的家產送他,他還不見得要呢!」彤弓漲紅著臉,極力為言嘉護航。
「就算你說的沒錯,可是光憑麒麟玉並不能證明他就是我的兒子。」
「言嘉是十多年前在岸邊被人撿著,然後養大的。令郎不是落水嗎?言嘉的背景與此太符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