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吳老闆現下於大廳等候,請您盡快過去。」爽朗的嗓音,與他自得的面容頗為相襯。
「哼!駱老頭,你來得正好,我要問問你,彤弓你是怎麼教的?教得他在外生架滋事!」
「爹,我鬧架跟駱爺爺八竿子打不著,何必發怒於他?一人做事一人當。」
駱老頭大手制止了彤弓的反駁,他必恭必敬躬身回答:「都是老駱管教不周,望老爺息怒,給下人和少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駱爺爺……」彤弓緊蹙眉頭,駱老頭瞪了他一眼,他咬唇,無可奈何。
見駱老頭卑微反省的態度,再加上大廳有人俟候,白錦川也懶得多作計較。
「好,以後彤弓再出什麼亂子,我就唯你是問。」語畢,偕同白忠至大廳洽談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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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彤弓忿忿不平地踢去腳前的小石子,此刻偌大的後花園灑下溫暖的陽光。「真夠殺風景,好天好日的,卻無緣無故被責罵。」
其實彤弓受責是家常便飯,他真正生氣的是,駱爺爺明明沒錯,卻因他被牽扯進來,無端挨罵。他那個爹難道一點明是非、辨黑白的能力都無嗎?
咬牙切齒地,彤弓踩著重重的步伐,似乎把所有的不滿都發洩在地面上。走了幾步路,赫然發現不遠處桃花樹下的人兒。
微風輕撩,一樹桃花沙沙作響,在午後寧靜處,顯得悅耳無比。
樹下人兒髮絲隨風飄揚,白晰的臉龐與桃花相襯,竟透露出一股虛幻的哀愁。桃花人面本該互為掩映,然而蒼白的膚色、純白的衣裳,卻使她宛如不食人間煙火、錯落下凡的仙子。
她雙瞼低垂,薄唇半啟,背靠在桃花樹上。一瞬間,彤弓幾乎以為他看見了桃花精……清麗脫俗,讓人難以轉睛……
直到對方感覺到灼灼的目光,視線才迎向彤弓。
彤弓心頭不由得震了一下,卻佯裝鎮靜,筆直朝她步去。
仔細一瞧,她的打扮並非女子,臉上也無脂粉,不過,想當然耳,因為她的年紀與他相仿,沒有女孩兒這麼小就施起胭脂的吧!而她額間一抹英氣,使得她趨於中性,雖然清美依舊。
「你是哪兒人?怎麼會站在我家的桃樹下呢?」彤弓問。
她清澈的瞳眸有些不安,環顧左右,似在佇候某人。半圓的唇想說些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彤弓疑惑地挑挑嘴角,望著她的惶然侷促。
她該不會跟二姊一樣,是個啞巴?
「你不能說話嗎?」彤弓挑明了問,遞給她一塊石頭。「那你可以用寫的啊!喏,用石頭在地上刻字告訴我。」
她搖首,眼角餘光怯怯地打量面前與她個子差不多高的男孩。
「我……我在等人。」好像鼓足了勇氣才逼出這句話。
「等誰呢?」
女孩抬眸,正好碰觸到彤弓的凝視,一時間失了神。
彤弓被瞧得相當不自在?雙頰淺赭,兩手扠腰,忘了自己也盯著人家,硬是問了句,「你看什麼看?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你長得好漂亮,所以我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是為什麼你穿男孩衣服呢?」
彤弓杏眼圓睜。
她把他當成女的?沒搞錯吧?他……好吧!他承認確實有許多不知好歹的傢伙將他誤認為女孩,但是對於那些人他都好好「說明」過了,難不成這個柔弱的女娃兒也要受他幾拳嗎?
他想他可能下不了手。
「因為我是男的。」彤弓字字清晰地宣告道。
女孩驚訝不已,不可置信地問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彤弓故意趾高氣揚地反詰。「我告訴你,我既是男的,就可以將你娶回家,你就等著做我的媳婦兒了。」他直接的有點過頭,雖然他確實對她具有好感。
「媳婦兒?」女孩更加詫異了。「我怎麼可以當你的媳婦兒?」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
「彤弓,你怎麼也在這裡?」駱老頭迎面走來,打斷了女孩的解釋。
女孩一見到他,興奮地跑上前,
「爺爺,你讓我等好久。」
「對不起,我同老爺談些事情。」駱老頭慈愛地摸摸女孩的頭。
「駱爺爺,她是你的孫女?」換成彤弓訝異了。
「啊?」駱老頭怔了會兒,隨即恍然大悟,開懷大笑。
女孩頗不是滋味,扯扯駱老頭的衣襬,要他明白澄清。
「那就太好了,駱爺爺,你就把你的孫女許配給我,我們就可以親上加親了。」彤弓逕自決定多年後的終身大事。
駱老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女孩氣惱地衝到彤弓前。
「誰要做你的媳婦兒?我看你嫁給我還差不多。」
「什麼?」這麼凶悍!彤弓覺得他要重新考慮看看才好。
「我是男的!」女孩用盡力氣喊出這個不變的事實。
彤弓嘴巴從一字型變成0字型。
「彤弓,很抱歉,言嘉他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要成為你的妻子,恐怕有待商榷。」駱老頭拭掉笑得過久的眼角殘淚。
「怎會?」彤弓一下子從雲端跌到了地面。
「沒關係,做不成夫妻,也可以當朋友啊!我跟老爺提過了,言嘉從現在開始,就是你的專屬書僮,也是你的玩伴了。」駱老頭笑呵呵地望著這兩個面面相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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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宅的流水小橋上,兩個男孩並坐相談。
「咦?駱爺爺不是你的親生爺爺?」雖然兩人都將彼此錯認,但基於男孩子豪爽的個性,迅速解除了這個不愉快的誤會。
甚至,駱言嘉向彤弓談起自己的身世。
「我是爺爺九年前在江邊撿到的,後來他把我交給我現在的爹娘扶養,不過每個月他都會來看我,送我好多書本,他知道我喜歡讀書。」憶及過往種種,言嘉臉上不自覺浮現喜悅,然須臾內轉成陰霾。「但月前我爹娘因為不慎落水都走了,我世上的親人只剩爺爺……」
原來桃樹下乍見的哀愁其來有自,彤弓也感染到他的悲傷,於是輕按他的肩,拍胸脯保證道:
「放心,不僅駱爺爺,我也來做你的親人,你就把我當作哥哥吧!」
望著彤弓信誓旦旦的堅決,言嘉不禁展開嘴角的弧度,將憂思拋至腦後。
「論年歲,我該長個幾歲,所以哥哥該是我當。」
「是嗎?你幾時生?」
言嘉掏出頸間泛著紫光的麒麟玉珮。「這背後刻的就是我的生辰。」
彤弓湊身過去,一看到日期,大叫:「咱們同年同月同日生欸!」
巧合令二人既驚詫又欣喜,不過,言嘉隨即記起身份的隔閡。
「我想……手足之稱恐怕不適合,爺爺說我是你的僮僕……」
「你說什麼渾話?」彤弓不悅地皺起眉頭。「你可是我的玩伴,哪是什麼僕人?算了,也別管誰出生在前在後,我就叫你言嘉,你喚我彤弓,咱們做一生的朋友,如何?比親人還親的朋友喔!」彤弓豪氣干雲地伸出手臂。
言嘉看看彤弓的手掌,心裡是感動,卻攙雜些許猶疑。不過,望進彤弓眼裡的堅定,他最終還是握住了手掌,做為兩人友情的證明。
他在白宅第一個朋友,也是終生割捨不掉,也捨不得丟棄的牽絆……
突然,彤弓瞧見言嘉身後的人影,他開心地大聲招手。
「三姊,你快過來,我介紹我的朋友給你!」
一名與彤弓年齡相仿的女孩,懷裡抱著書,雖聽到彤弓的叫喊,卻置若罔聞、視若無睹地同他們擦身而過。
彤弓強力拉回她。
女孩幾乎面無表情,容貌出奇地平庸,黑髮任其散落肩前,不若一般女孩紮起髻辮。因此,使得原本陰沉的臉容更加闇然。
而且不僅長相,她是那種只要稍稍接近就會讓人感到冷意恐懼的人,尤其是觸及她的雙眼。
但言嘉毫無知覺地注視她。
「三姊,他叫駱言嘉,我的朋友。」彤弓興致勃勃的介紹,卻換來白無衣眸中冷光一閃。
淡得近乎蒼灰的眼眸,雖非不正常,卻也讓言嘉楞了片時半刻。不是害怕,而是好奇,她瞳眸裡有股令人不寒而慄的魔力,但背後,言嘉讀到了深切的痛苦。
為何?
白無衣唇畔奇跡似地漫起淺淺的笑意。「難得遇到一個不怕我,又願意看我的人。不過,可別把我的情緒讀得太清楚。」丟下莫名其妙的話,她徐徐離去。
彤弓吃驚地說道:「言嘉,你好厲害!」
「怎麼說?」言嘉視線從白無衣背影挪回彤弓身上。
「三姊很少對人笑的,況且是初次見面的人,可見她對你很有好感!」
「她是自家三小姐?那你……」
「我排行老么,上面三個全是姊姊。」
聞言,言嘉歎息地垂首。
「真好,有這麼多親人陪伴……」
見他又顯愁思,彤弓忙抓住他手,興致高昂說道:「走吧!我帶你去認識認識我其他的姊姊們。如果連三姊都對你具好感的話,大姊和二姊絕對也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