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意就說一聲。」兩人的神情全收於駱老頭的眼裡。「還是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一
言嘉心弦一動,眼神閃躲,不敢正視駱老頭。
彤弓見他模樣,胸口忽地揪痛。
莫非駱爺爺說中,否則言嘉為何如此忐忑樣?
「爺爺,反正你先養好身體,其他的事以後再說。」言嘉顧左右而言它,避開話鋒。
駱老頭抿嘴,其中含著深深歎息。
「彤弓,你可以幫我到廚房弄些糕點嗎?我餓了。」
「喔!好,我馬上去。」彤弓起身步出房門。
言嘉疑惑地望著爺爺。「爺爺,這種事怎叫彤弓去做?隨便吩咐個人……」
駱老頭頗具深意地注視言嘉,言嘉倏地住嘴,讀到了駱老頭的用意。
「你故意支開她?」
「言嘉,當初爺爺帶你進白家,除了希望能好好照料你之外,也是為彤弓找一個玩伴。想你們同年同月同日生,感情定會比一般人更好。事實上,你們也確實如此。」
駱老頭語重心長的口吻,令言嘉不安地屏住呼吸。
「但是,我忘了一件重要事,就是彤弓的身份。」
言嘉睜圓眼。爺爺的意思是……
「言嘉,不管你們心靈如何契合,你們畢竟是主僕,這層枷鎖不是那麼容易打破。你對彤弓不應該抱持除此之外的任何情感,縱然彤弓可以恢復女兒身,卻仍是你高攀不得的花朵。」
「爺爺……你早就知道彤弓她……」
「我是老,但不至於頭腦昏花。夫人待我恩重如山,這個秘密我自然要替她保守。」駱老頭試著坐起,乾澀的喉嚨因言嘉端來的水而獲得舒暢。「所以,你應該明白,這是段不會有結果的感情。鏡花水月,能趁早捨棄便捨棄。」
「感情不是物品,說丟就能丟。」無奈的愁思緊鎖言嘉眉間,握杯的手牢牢發洩心中的痛傷。「我承認,錯在我置錯情感,好好的友誼,我把它弄得一團糟,弄的我找不到方向,痛苦不已。可是,它絕不是鏡中花、水中月,我對彤弓的每一分情意都是真實的,我不後悔遇見她。」
「那未來呢?守在彤弓身邊一輩子?你甘願痛苦一生?假如有一天她恢復身份,嫁與他人,你怎麼辦?」
言嘉不語,腦裡盤旋眾多矛盾。
誠然,他只想待在彤弓左右,為她分憂解勞,為她付出所有他能給予的一切。然而,他們之間的藩籬卻不斷在建立。
充其量,他不過是彤弓的哥兒們,怎麼樣也不能跨越這份感情。諷刺的是,這是他努力欲維持的。
「言嘉,爺爺這一生已經沒有什麼遺憾,除了你的終身大事,如果你堅持不肯娶親,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這樣我死也瞑目。」
「爺爺……」言嘉害怕聽到駱老頭這般言語,畢竟他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不能失去。
「你去打開櫃子的最上層,裡面有束書信,拿出來。」
言嘉遵照指示,移動腳步到房裡角落,取出五斗櫃裡的信件。
「看看裡面的內容吧!」駱老頭現在只能祈禱,那些信能夠打動言嘉的心。
言嘉一封封閱讀,疑惑的神情漸漸轉為驚訝。五、六封書信,寫的都是同一個期盼。
「這是……」
「當初二姑爺的要求你不肯同意,但是他從未放棄。所以他一再書函於我,冀望由我來遊說。」駱老頭俯首,嘴角浮現莫可奈何。「可是我知道,即使我苦口婆心,你也不會捨得離開……白府。」
手中薄薄的紙張頓時沉重,言嘉大約猜出駱老頭的心思。
他沒想到,艾姑爺對自己如此器重,那臨別之語並不是客氣,而是誠懇的企盼。
「我能教你的已經窮盡,你是可造之材,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二姑爺有心想栽培你,你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學醫不是一直是你的志向嗎?別辜負人家一番殷切。」駱老頭渾濁的眼裡渴望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言嘉卻緩緩收好信,臉容憂愁,問道:「你要我去南京?」
「你甘心一輩子為僕嗎?想要匹配得過人,就須先抬高自己的能力地位。不然,保持現狀又有什麼意義?」駱老頭的暗示著實令言嘉一怔。
假使有朝一日他能有所成就,是否他才有勇氣對彤弓傾訴他真正的心情?可是他們彼此珍視的「友誼」,也許會因此頹圮。
而且,離開彤弓……他能夠承受莫大思念的煎熬嗎?
「我跟老爺商量過了,他同意你前往南京。畢竟你在白家的表現相當不錯,老爺認為讓你出外闖闖也是合理。」眼看言嘉陷在動搖中,駱老頭繼續動之以情。「言喜,這是爺爺人生盡頭最後一個心願,為我也為你自己好,唯有遠離白府,你才能看清自己的定位,免於陷溺痛苦裡。」
言嘉窒著一顆心,目光掙扎。
「讓我考慮一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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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踩出房門的步伐,重擔分外明顯。
「言嘉。」彤弓捧著一盤糕點,出現在他身後。
言嘉回頭,彤弓的表情似乎有話想問,但他並沒特別注意。
「我來弄。」言嘉欲接手,彤弓卻拿開。
「不用了,偶爾也讓我來服侍駱爺爺,怎麼說他也是我的師父,尊師重道是我該有的本分。」彤弓展開笑靨。
那笑容使言嘉有些心痛,一思及他若離去,就再也見不到如此燦爛的容顏。
「那就麻煩你了。」言嘉轉身,想掩住內心的疼楚。
彤弓木然駐足,眼神凝住言嘉背影。
什麼時候他們的對話變得如此客氣與遙遠,彷彿初識的陌路人?她不要面對這樣的關係,他們本該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啊!
難道……是她造成的?因為她說了那些傷害他的話?
「言嘉!」
「有什麼事嗎?」言嘉沒有回身。
她就是想喚住他,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被他這麼一問,她倒不曉得怎麼回答。
「婚事決定了嗎?你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嗎?」問話一出,彤弓急掩嘴。
她幹嘛問這些事?這只會讓她難受。
言嘉微微一僵。「沒有用的,那個女孩不會愛我。」
言嘉真的有喜歡的人?彤弓端盤的手有些不穩。
「為什麼?你這麼溫柔、為人體貼,好心,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彤弓脫口而出。
言嘉詫異,轉頭望進彤弓認真的表情。
那是她對身為朋友的他的不平吧!
「謝謝你。」言嘉的笑蘊含淡淡的哀愁與惻然,彤弓看了宛若擰疼一般。
「為什麼道謝?」
言嘉沒有回答,徐徐步向彤弓。俯視的雙眸燃燒著深情,恨不得將彤弓銘刻於他心田最深處,永不磨滅。
彤弓垂眼,言嘉的注視令她胸口起伏得厲害。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
「彤弓,我們還是朋友?」
彤弓抬眼,不明白言嘉的憂傷從何來。
「我們當然是朋友。」她使勁頷首,仿若這是一個千年不變的道理。
「一生?」
「一輩子。」
當彤弓堅定說出答案時,無可避免的刺痛竟同時攪動兩人心湖,泛起波濤。
「太好了。」言嘉揚開唇畔,滿足卻淒涼。
至少他們仍是朋友,至少他留給彤弓的,不會是悲傷。就把他的情感埋葬,因為再留在白府,他難保不會崩潰,不會毀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起碼,「永恆」存在……
「彤弓,記住你說過的,我們永遠都是朋友。」言嘉一字一句清晰說道,嗓音虛無邈遠。「再見。」
彤弓凝視言嘉消失在迴廊的一點,心頭莫名梗著懼駭不安。那形影彷彿八年前桃花樹下的他,浮幻縹緲。
數日後,白府裡再也尋不著言嘉的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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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降臨,在江南的此地,雖不至如北方那般寒冷蕭條,但冬意的寂寥依然侵襲每個隅落。
白宅裡的桃花樹下,尤其顯明。
唐亦晴手持外衣,佇候樹下,視線婉柔地落在那睡著、但眼角卻帶著淚痕的臉龐上。
一定又作夢了吧!這樣的情形究竟重複了多久?
唐亦晴將外衣輕披在彤弓身上,彤弓此刻矇矓地睜開睡眼。
「對不起,吵醒你了。」
彤弓抬眸,吸吸鼻子,無謂地笑了笑。
「沒有關係。」聲音哽咽著沙啞,目光渙散著落寞。
「你每日都在桃花樹下,你希望尋找到什麼呢?」唐亦晴快看不下去了,自從言嘉不告而別後,彤弓就像斷了線的木頭娃娃,毫無生氣。
「一個答案吧!」
「任由自己像攤爛泥似地在這裡,解答就會從天而降嗎?白彤弓,你是在緣木求魚!」唐亦晴氣得不由自主將話放重。
「那你告訴我,我能怎麼辦?」彤弓彷彿在大海裡漂流,沒有任何支撐工具,卻也不求救,放任隨波。「沒有一句道別,沒有一點不捨,他就從我身邊一聲不響離去。我懷疑,他心中到底有沒有過我的存在?或者,對他而言,我根本微不足道。」
「你真的這麼認為?你們相處幾千個日子得來的是這個結論?」唐亦晴蹲下身,握牢拳頭問道。「你想他、你思念他,你夢見的都是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