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唐兩家的結合,對於彼此未來的發展有多大的裨益,不是你這黃口小兒所能想像的。總而言之,婚約已訂,誰也不容更改。」白錦川警告般地睇她幾眼,步出內廳。
彤弓立於當下,牙根幾乎要咬出血來。
又是一樁利益婚姻,跟大姊嫁入莫家的情形相去不遠。
為什麼……他們白家的孩子總是如此任人擺佈?她實在不甘心!爹的眼中除了名利外,就下能挪點空間給她們嗎?
而且以她的身份,如何迎娶一個黃花閨女進門?這笑話將怎麼收場?
「彤弓。」在門口佇候的言嘉,將之前的對話聽了大半去。「我看你就遂了老爺心願,娶下唐小姐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彤弓怒視眈眈地。
言嘉明白彤弓現下的慍恚,但仍慢條斯理地回答,「成家立業,是老爺對你必然的期望。今日妳不娶唐家小姐,往後老爺肯定會再塞給你另一個大家閨秀。與其以後兩敗俱傷,倒不如現在迎娶一個對你沒有遐想的女子,不是更好嗎?」
「那唐亦晴呢?她怎麼辦?我向她保證過了,怎可出爾反爾?」
「她不嫁給你,同樣得嫁與他人。以唐老爺逐名奪利的個性,不可能同意她與她原本的未婚夫成親。合巹於你,對她反而是最好的。」言嘉一番勸詞,使彤弓的慍色漸趨和緩。
她的婚姻……是和一個女人弄假拜堂,斷送彼此的幸福……然而,縱然不依父親,她又能於何處覓得幸福?
屬於她的……一生的……幸福?
彤弓不由得閉眼長歎,繼而望向言嘉,瞬間飛掠而過的念頭令她心弦大震。
她在想什麼?他們只是朋友,親如家人……
「言嘉,你確實認為這場婚姻對我和唐亦晴會是最好的打算?你要曉得,一旦我成了親,我可能就……」彤弓幽幽地岔移視線。「我可能就不再是自由自在的白彤弓了。」
「我相信唐家小姐不是不講理的人,若將事實告知,她必能諒解。請她等候時機,俟機會來臨,她與她未婚夫終能有情人成眷屬。這樣的理由,她一定會接受。而你,就可避開身份的洩漏,光明正大地繼續做白家的少爺,內有妻室,再不會有人說你的閒話。」言嘉替彤弓考慮好每一個細節,為的就是不讓彤弓受到一丁點傷害。
太過俊美的容顏,總免不了街頭巷尾的耳語。娶親一事,或許可以終止這些蜚語流言。
彤弓攤手,言嘉言之有理,她不接受都不行了。
她淡笑道:「我擔心到時唐亦晴恐怕會在新婚之夜刀劍相向。」
「你的身手,鐵定抵擋得了。」言嘉毫不憂心地應道。
第五章
蘆湖旁的木屋,蓬門半掩,月茗躡手躡腳推門進屋,一股濃窒的酒味迎面撲來。袁之賓似倒在酒槽中,身邊儘是喝得精光的酒瓶,散落桌上地上。
月茗除了搖頭歎氣,也無法可想。
她上前拍晃著袁之賓,而他尚在混沌中,使勁睜開的眼皮隱約確定了來人。他笑道:「月茗啊!好久不見了,要不要來一杯?」
「袁少爺,您喝得還不夠嗎?瞧您,都站不穩了。」月茗扶住他差點跌倒的身軀。
「這叫作人逢喜事千杯少!哈哈!」袁之賓笑語裡失落攙雜。「你們家小姐不是今兒個出嫁,你怎麼還跑來這裡?快回去,否則我又得挨頓打啦!」
誰都看得出來,袁之賓自暴自棄的狼狽!
「迎親的隊伍,下午才會到來。」月茗猶疑地拿出唐亦晴準備的東西。「袁少爺,這是我們家小姐要給你的。」
一包繡工十分精緻的鴛鴦荷包交到袁之賓手中,他收起原先的嘻笑,神色凝重地啟開荷包。
裡面滿是金釵玉戒類的飾品和多張銀票,袁之賓當然清楚,這些都是亦晴多年來自己攢下的私房。
「小姐說,請袁少爺不用再掛念她,利用這些錢做為盤纏,為自己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重振袁府昔日盛況,才不枉她一番心意。而她,會奸好為白少爺執箕帚,恪盡心力,侍奉舅姑。」
酒意頓時席捲而逝,袁之賓顫抖著雙手捧起這等於訣別的「禮物」。此刻,荷包內一封信飄落於地。
袁之賓拾起展閱,上面只有短短一首詩與唐亦晴的署名。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婦貴殉夫,捨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亦晴
袁之賓落淚了,信貼於胸口,痛楚溢滿全身。
「亦晴……你為什麼這麼傻?我值得你什麼?」
遠方,迎娶的鑼鼓正熱鬧奏響起。
****
新郎官有人當得像她這麼窩囊的嗎?
「沒有笑容、沒有生氣,像攤死水,槁木逢春都比你好看的多!」爹在耳畔訓了她不知幾回。
所嫁非所愛,所娶非所願,這種婚姻,誰不會同她一樣死沉?
好不容易三拜天地後,彤弓扔下大批賓客與新嫁娘,躲到了白家後院的亭子裡。
十五明月,亮晃晃映於亭邊池面,依稀可想見月宮的笙歌簧夜,對照她的慘況,格外鮮明。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彤弓望著微風輕拂的水波,感歎道。
不期然,後頭響起應和聲:「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彤弓回頭,言嘉笑吟吟地走來。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怎有空在此長吁短歎的?莫非想學蘇東坡,也來夢位佳人?」
「少揶揄我了。」彤弓手肘撐在亭欄上,委屈道。「佳人現下房裡就有一位,我用不著作夢了。」
「仔細一瞧,這新郎服挺襯你的,穿起來英姿颯颯,和你成親的女子定會羨煞旁人。」
彤弓端坐,聽出他昭然若揭的言外之意。
「言嘉,有話直說,別繞圈子、帶刺兒。」
「彤弓,這場婚姻是你自己同意的。你大可不必理睬那成堆成山的賓客,但你不可以不理會新嫁娘。解釋雖然麻煩,也難以啟口,可該說的還是得談個明白。」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的心事會被他看穿。
「我只是出來喘口氣,又沒打算整晚待在此地。」彤弓昂然起身,然腳步的遲疑顯然可見。「言嘉,你……待在房外照應點。」
言嘉含笑點頭,隨彤弓的背影而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彤弓,有些事還是會令她心虛,尤其是愧疚。
****
裝飾富麗堂皇的新房,卻叫彤弓看了頭疼。
她打發走女婢,搔首踟躕瞧著危坐床沿的唐亦晴,桌上成雙成對的酒杯與蠟燭似乎正在嘲笑她的猶豫。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秤尺一把拿起,一鼓作氣挑開紅蓋頭。果如她所預想,一張我去生命光彩的雕像面容正冷冷望著她。
「我……」彤弓正要啟口,唐亦晴心首從身後亮出,直朝她揮來。
彤弓一凜,痛恨自巴的烏鴉嘴,為何老是成真?
唐亦晴的花拳繡腿自然敵不過彤弓訓練有素的身手,後者只手扣掉她的武器,箝住她雙臂。
唐亦晴目光如炬,怒火燒得彤弓直覺得冤枉。
「我不該相信你……我怎麼會笨到聽從你的保證?」
「我知道你在氣頭上,但你好歹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唐亦晴鄙視般地瞥了她一眼。「你要說你娶我是為我好的那些狗屁話嗎?這些渾話在唐家我聽多了。」
「是不是為你好我不知道,也許我是為我自己吧!」彤弓自嘲道。「不過,我必須告訴你的是,我不愛女人。」
****
原本打算玉石俱焚的唐亦晴,如今以詫異的模樣怔了好一陣子。她萬萬料不到,自己千方百計欲除之而後快的夫婿,竟是個與她同身的女兒家。
「你嫁給我,一來可以保住你的清白,二來可以成就兩家聯姻之美。不久將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與你未婚夫重逢,結秦晉之好。」彤弓細細說明,不敢期望唐亦晴會有何好反應。
「你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訴我,你相信我嗎?你不怕……」唐亦晴一下子還不太能承受這突如而來的事實。
「我本來下相信你,可是言嘉說你是個講理的人,一定可以理解我們的做法。他既然相信,我就相信。」
唐亦晴感覺得出來,白彤弓對駱言嘉無條件的信賴。這不像是主僕之間的情感,倒像是……
「駱言嘉不是你的隨侍嗎?你這麼聽他話……」
「他是我的朋友,才不是什麼隨侍。」彤弓更正道。
唐亦晴猝然想起當日白彤弓氣沖沖保護駱言嘉的情況,如果真是純粹友情,那比刎頸之交更過呢!但若不是……
「那你願意繼續這樁假婚姻嗎?」彤弓不怎麼有把握地問道。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們都如此信任,我焉能反悔?只不過--」唐亦晴掏出玉珮,愁思滿懷。「我與之賓何時才能相遇?求取功名的路途遙遠漫長,一旦功成名就,他還會記得我嗎?」
「如果你們確實真心相待,時空絕不會成為妨礙。」咦?她怎麼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順口就說了出來。「即使你嫁為人妻,他若有心,最終會尋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