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揚起眉毛。「你那時候一定只有七、八歲了吧?」
路森不願意撒謊,只好咕噥一下算數。「我記憶力非常好。」
「是啊,你當然記性很好。」凱蒂歎氣,拿起一封信。她大聲念出來:「親愛的殷先生。我讀過《愛情會咬人》一、二,而且好喜歡這些故事。不過,第一集是我的最愛。你真的相當有才華!那本小說的中古世紀氣氛是這麼的恐怖與真實,我幾乎相信你親身經歷過那個時代。」凱蒂頓了頓,抬頭看路森。「這一疊信件都是這種路線,極力讚美你的寫實功力,以及故事讀起來彷彿是你的親身體會。」
路森只是點點頭,她皺眉問道:「如何?」
「怎麼?」他訝異地問。「讀者說得對。」
「讀者說得對?」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只想要寫這句話?『親愛的讀者,你說得對』?」
路森微微一聳肩,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提高聲音。讀者是正確的。他的作品讀起來彷彿他去過中古世紀,因為他確實在那個時代生活過。並非在他父母相遇的那一年,但也相隔不久--在那個年代,改變的速度非常緩慢,一切幾乎沒什麼差別。
他看著黎小編輯把那封信啪地放回那一疊上面,然後向下一疊移動。整個過程中,她一直低聲抱怨他是個狂傲自大的混蛋,外加種種貶抑的形容,「不體貼」和「缺乏社交技巧」只是其中兩項。路森知道這些話他全都不應該聽見。
他並不覺得受到冒犯。他已經活了六百年,早已從歲月中得到自信。路森猜想,對大多數人來說,他的確顯得很自負,可能甚至是個混蛋。想當然耳,他不怎麼體貼,而且他知道自己的社交技巧有點不靈光了。亞堤和柏軒對於社交向來比較在行。然而,在度過這麼多年隱居寫作的生活之後,他的社交經驗相當不足,他也有自知之明。
然而,他看不出有什麼理由值得他費心磨練社交技巧。在他的人生舞台上,讓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似乎是種麻煩的重擔。
他曾經帶一個女服務生去晚餐,那個服務生說過的話剛好可以解釋他的經驗。她說:「你去工作、輪班,一切都很順利。大部分的客人都很好,雖然偶爾會碰到一個惡劣的。可是,有時候你碰上了個討厭鬼,甚至連續兩、三個,會讓你很沮喪,令你既疲倦又悲慘,讓你覺得人類可惡透了。然後也許有個小嬰兒發出輕輕的咕咕聲,並向你微笑,或者另一個客人帶著同情的笑容,對你說『今天晚上很辛苦吧?』然後你的心情又會好起來了,你會發現人類也許不是那麼惡劣。」
路森曾經度過好幾十年痛苦的歲月,他感到疲倦、沮喪,而且覺得彷彿所有的人都很差勁。他沒有力氣也沒有意願去忍受他們,只想獨處。所以他開始寫作--單獨工作讓他保持忙碌,也帶他進入更為快樂的世界。
他知道只要某個人微笑著對他說「這幾十年來很辛苦吧?」,一切就會改觀。某個像凱蒂一樣的人。儘管他非常排斥與她相處,他卻開始喜歡有她作伴的時光。有幾次她甚至令他露出微笑。
路森發現自己的思緒脈絡變得溫情,而且對於和這個不速之客相處已經相當自在,他猛然打住這些念頭,臉色開始轉為陰沈。天老爺,他剛剛在想什麼?黎凱蒂是個頑固、煩人的女人,她除了帶來混亂、並打擾他規律的生活之外,什麼也不會。他--
「『殷先生大鑒,』」她朗誦信件的嚴肅聲音將路森從他的思緒中拉回來。「『我拜讀過您的吸血鬼小說,而且對您的作品感到無比的喜愛。我一直對吸血鬼的生活非常著迷,求知若渴地研讀相關的一切資料。我知道的確有吸血鬼的存在,而且猜測您本身就是吸血鬼。我渴望成為其中一員。是否能拜託您也將我變成吸血鬼?』」凱蒂翻翻白眼,停止讀信,看著他。「你有什麼話想對她說?」
「沒有。」他堅定地說。
凱蒂嗤之以鼻地丟下那封信。「為什麼我老早猜到你會這樣回答?要對那種人解釋你其實不是吸血鬼,事實上也沒有吸血鬼,所以你不可能『將她變成吸血鬼』等等,我也認為太荒唐了,」她大笑,向下一疊信件移動。她一邊看擺在最上面的那封信,一邊又說:;口訴她找心理學家幫忙解決現實與幻想不分的問題,可能會比較好。」
路森覺得嘴唇在痙攣,不過他沒說什麼,只等待凱蒂選定下一封信。
「『親愛的殷先生,』」她開始念道。「『我還沒有看《愛情會咬人》一,可是我保證一定會去讀的。我剛剛看完《愛情會咬人》二,覺得太棒了。亞堤好甜蜜,又好風趣,而且那麼性感,我就像芮雪一樣愛上他了。他是我的夢中情人。』」
凱蒂頓了頓,帶著期盼的眼神抬頭看他。「你想對這樣的信件說些什麼呢?」
很簡單。「亞堤已經名草有主了。」
他的編輯雙手揮向空中。「路森,這不是笑話!你不能就這麼--」她聽到門鈴作響,把話打住,歎口氣轉頭,看見路森很不情願地起身去應門。他已經知道是誰來訪了。唐邁已經把血袋送過來了,所以只剩下一種人會來找他:家人。而既然亞堤跟芮雪正忙著準備婚禮,柏軒、儷希和睿格此刻全都在工作,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的……
「媽。」他打開門看見殷梅芝的時候,招呼聲一點熱誠也無。他真的不希望讓他母親和黎凱蒂待在同一個房間裡;那一定會讓他母親開始動歪腦筋。既然他早就懷疑她正往那方面想,他完全不認為應該鼓勵她這麼做。可是他能怎麼辦?她是他的母親啊!
「路,親愛的。」梅芝親吻他左右臉頰,然後把他推開,走進屋內。「親愛的,你自己在家嗎?我想順道過來喝點下午茶。」她不等他回答,順著母性的直覺走到客廳門口,看見凱蒂在裡面的時候,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嗯,看來我剛好趕上,剛好讓兩位利用這段時間休息一下。」
路森認命地歎口氣,關上前門。他母親大膽無懼地踏進凌亂的客廳。這女人絕對不會只是路過喝杯茶而已,她總是有所企圖。路森恐怕不會喜歡她今天順道過來的目的,他希望上帝不要准許她在他和凱蒂身上玩那套做媒的無聊把戲。
第四章
「唉呀,你可以當路的女伴呀!」
「呃……」凱蒂聽到梅芝的建議,拋了一個暴怒的眼神給路森,卻發現他閉著眼睛,一臉痛苦。她懷疑他正在乞求地板裂開,把他吞進去,甚至撕成碎片吞下去也行,只要能埋到地板下面去都可以。這幾乎讓凱蒂覺得痛快許多。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個父母一抓住機會就想辦法害她丟臉的人,感覺真好。
不過,梅芝還直是不簡單。自從這女人光臨,凱蒂花了半小時的時間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這個充滿異國風情的美女是路森的母親?喔,當然,相似之處其實很多。路森的五官很像母親,不過殷梅芝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超過三十歲。她怎麼可能是路森--或是路,大家似乎都如此稱呼他--的母親?
「親愛的,我們家的基因優良。」凱蒂剛才發問的時候,這女人是這麼回答的。
凱蒂悲慘地歎氣,氣忿她的家族為什麼沒有流傳這樣的基因。然後,她就只是瞪著這個女人,心不在焉地對她的每句話點頭同意,努力想找出拉皮手術的痕跡。她顯然應該更專心一點,好好聽梅芝說話。路森弟弟的婚禮是聊天的主題,凱蒂不太確定話鋒怎麼會轉到剛剛那句話。
「女伴?」她腦筋一片空白地跟著念。
「是啊,親愛的。為了參加婚禮。」
「媽!」路森咆哮似地發出警告,凱蒂瞥見他已張開眼睛,銳利地盯著他母親。
「拜託,路,親愛的。你怎麼可能明天晚上自己去參加婚禮,而拋下這個可憐的女孩。」梅芝大笑,顯然對兒子的怒火不以為意。
「凱蒂必須回紐約,」路森堅定地說。「她明天晚上不會在這--」
「聽起來很有趣!」凱蒂突然冒出這一句。路森陷入沉默,用螺絲錐一般銳利的視線瞪著她,不過她當作沒看到。新聞媒體吵著想跟他說話,除非他同意至少接受一次訪問,不然她絕對不離開。聽從梅芝的建議表示他不只不能逼她回紐約,而且等到婚禮結束,時間也太晚了,不可能搭飛機回去。這樣子她就可以一直待到星期日,好好地對這個男人下功夫。這個念頭讓她樂得眉開眼笑,她默默地感謝路森的母親。
她唯一擔心的是殷梅芝似乎也相當愉快地回看她。凱蒂突然感到不安,覺得自己剛巧踏入一個陷阱。她向上帝祈禱別讓這個女人有任何想撮合她和路森的想法。梅芝一定很清楚她兒子是個不可理喻的笨蛋,完全不是凱蒂喜歡的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