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拚命敲打豐門,空蕩的地牢裡迴盪著他的聲音,但就是沒人肯放了他。
「磐!」門外有陣溫柔嗓音傳來,在這濕冷地牢內,猶若天籟。
「四娘!」
「噓——」那陣女聲道:「我給你帶了點水和乾糧來。別大聲,你爹不曉得我來這裡。」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由鐵窗小洞伸入,遞來乾淨飲水。
他連忙踮高腳尖,接過裝有清水的竹筒。
然而,當四娘執著乾糧的手要伸人鐵窗時,一陣陰寒低啞的笑聲響起「誰說我不知道!」
四娘的手,被拉了出去。
「放開!」四娘有些不悅。
「我說過七天七夜都不許給他任何糧食跟水。」
「他還是個孩子,你會折磨死他的!」
「這樣就死,那他日後將如何與其他兄弟爭莊主之位?」
「我不要!我不要什麼莊主之位!」他喊著。
「四娘,走了。你不適合留在此處,回桃塢彈琴給我聽。」
「放手!」
鐵牢內的他看不見外頭情形,卻能聽見四娘奮力掙扎的聲音。
「四娘、四娘……爹,你別傷四娘,你若傷了她……我絕不……」
「絕不如何?」那聲音佞笑著。「傻孩子,她是我的妻,我想怎麼對她,她只得心甘情願承受。你如想反抗,那就把性子養狠一點,像你這麼柔弱的模樣,保護得了誰呢?」
「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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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家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磬,除非你能贏得了他們,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四娘!」倏地張開雙眼,他對上的,是一雙驚愕的眸。
思守來不及縮回的柔荑緊緊被白石磐的大掌所裹覆,她柳眉深鎖,未痊癒的小手在白石磬沒有節制的力道下,傷口又裂了開來。
「做什麼?」白石磬由夢中醒來,他以為自己捉住了四娘,怎知睜眼,卻是思守。
「為你抹汗。」思守的手收不回來,包著白布的掌心有血滲出。
「為我抹汗?」
「你作惡夢,出冷汗了。」
「我這麼對你,你不趁我睡著時一劍殺了我,只想到為我抹汗?」白石磬雖不相信思守的說詞,但,她手中執著巾帕,卻是不爭的事實。
「為什麼?」他追問。
思守只緊抿著唇,掙扎著要將她的手抽回。
直至白石磐逐漸加重的力道令她受不了,她才開口:「不為什麼,只為你是我的主人,這些事情,是下人該做的。」
倏地,他鬆開了她的手,她有些不穩地朝後倒去,他起身,又攬住了她的腰,就在觸碰到她腰肢的剎那,他才猛然驚覺——
她只是個下人。他怎會為個下人,有此舉動。
「你的手如何了?」思緒翻騰著,他開口問。
「不如何,就是廢了而已。」思守低著頭,淺淺出聲,語調中沒有不滿、沒有怨懟,只有明瞭一身處境的無能為力。
突然,白石磬靜了。她裹著白布的手,原本能彈出媲美四娘的琴音,甚或有著屬於自己的絕世音調,然而他卻狠狠奪走這些屬於她的東西,只為讓她成為四娘的替代品。
她望著他的眼代表什麼,他感受到了。
她愛上了他!
「出去吧!」鬆開手,白石磐拂袖轉身。
「還需要我彈琴嗎?」她輕聲問。
「手廢了怎麼彈琴?」白石磐出聲怒斥。
思守震了一下,躊躇半晌。「那麼少爺,我退下了。」她緩緩出了房。
白石磐沒料到自己會有這等反應,思守之於他,不過是個稍有利用價值的下人,然而,他方才瞥及她手時,不忍之情竟油然而生。
她只是顆棋子呀!他要利用她來復仇,回報這瞿羅山莊帶給他的一切痛苦。
猶記那年,他七歲。
爹將他與兩個哥哥叫到跟前,宣佈將由他們三人之中,選出一個繼承莊主之位。自此之後,家無寧日,明槍暗箭來來往往,從不止息。然而爹也不阻止,只想留得一個可繼承他衣缽的子嗣,其餘的再也不管。
在爹的放縱下,二娘為了自己的兒子白石無慍,毒死了他的娘親;大娘也為了自己的孩兒白石水泱,派人追殺他,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
心地善良的四娘曉得了,先是護著他,後來覺得不成,於是教他最根本的護身手法——使毒,讓他有自保能耐。
然而爹的屢次放縱妻妾行兇,終於讓四娘決定拼了命也要帶他離開瞿羅山莊。只是,最後大娘派來的殺手,讓他們在路上分散,從此他再也沒見過四娘,再也沒有……
在外流浪多年,他飽嘗世間冷暖,隻身在外,他將四娘所教的使毒手法練得爐火純青,最後他立下決心回到瞿羅山莊,一面懇求爹教他武功,一面咬牙隱忍,伺機報仇。
爹只想得到最優秀的繼承人好帶領瞿羅山莊,得知他願意習武,自然傾囊相授。而後,他就像瘋了似日夜練武,月過一月,年過一年,待他發覺時,自己已經在兄弟相殘中奪下了莊主之位,殺了二弟、殺了大娘、殺了二娘、毀了大哥白石水泱雙目,更施毒廢了親爹武功,並將其囚禁。
誰欠他,他必十倍百倍討回來;誰傷他,他必千倍萬倍要回來。
他更不會仁慈到留得一絲機會任春風吹生,所以他趕盡殺絕,他要除掉白石水泱,更要造成今日的他的親父,飽嘗他當年所受的全數苦楚。
他不是狠。
為了存活,這些都是必須的。
第五章
隆冬氣息極早染上北地重山峻嶺,蕭瑟刺骨的寒捲起風雪,將群山葬在一片白皚問,然而瞿羅山莊裡的肅殺,卻無法因早冬的雪而止息,只沉寂地等待著更殘虐的另一場殺戮到來。
桃塢裡,桃花燦然,從未凋零,這些北地罕有品種,四季皆春,愈冷愈傲。思守側耳聽聞,那是前任莊主為最疼愛的四夫人親手栽種。只是幾番變故,桃花依舊,人事已非。
「桃塢」是舊時四娘居所,當年白石磐的娘親死後,四娘便將白石磬接到桃塢就近照顧。時至今日,白石磐一直住在這裡,沒搬離過。
眾人口中的四娘,是個能文能武、琴藝精湛、笑容滿面的大家閨秀。四娘在的那段時期,大少爺白石水泱與三少爺白石磬常隨於她身側,她待這兩位少爺猶如已出,照顧有加。
然而好些年前,四夫人突地失蹤,再過些年,前任莊主也消失無影。莊內上下紛紛猜測前任莊主離莊的原因,很可能是尋覓四夫人而去。而後,莊內發生異變,三少爺白石磬取代兩個哥哥,接任莊主之位。
當年的事,莊內上下無人願意再提,她也問不出什麼端倪。只不過,四娘是誰,她卻有了愈來愈明確的答案。
桃塢盡頭是四娘的房,她佇立房前,凝視裡頭那抹白色身影。
白石磐的側影絕傲冷漠,他手捧畫軸細細觀看,凝視得出神,沒察覺她的接近。
她深深歎了口氣,舉起蓮足準備離去時,白石磐回首見著了她。
「守兒,將鳴鳳琴拿來。」他命令道。
「守兒曉得了。」她緩緩移往他的房。
白石磬低頭注視四娘的丹青像,耳際,不知為何竟迴響著思守方纔那聲歎息,久久不散。縱然她的聲音如何與四娘相似,但四娘絕不可能有長歎之時。
「啟稟莊主!」門外灰衣僕人低首作揖。
「什麼事?」
「您要的人找到了。」僕人恭敬地道。
白石磬將手中畫軸攤置桌前,立即舉步離去。
「少爺,您的琴……」思守由外頭進來,差點撞著白石磐,她連忙後退,不想與白石磬有任何碰觸。
白石磬察覺了,他的眸冷著,只道:「將琴放至桌上,屋內的東西沒我允許,絕對不能動!」
「守兒曉得了。」她立於門旁,螓首低垂,不敢多望白石磬一眼。
白石磬有些煩躁,揮了衣袖隨即離去。原本她怕他是好的,然而日子一長,他卻覺得心情不定。
他走後,思守緩緩進了四娘的房,她將鳴鳳琴置於桌上,正打算離開,怎知目光瞥及桌上白石磬沒來得及收起的丹青,瞬間,一陣惡寒由脊髓街上,令她冷汗涔涔。
畫中女子笑意輕綻,手捻桃花,面若芙蓉,清新婉約。
思守顫著唇,目光再也無法由丹青上移開。
她認得這張出塵的容顏,好些年來,這張臉都在她夢中出現,令她垂淚至天明。
「守兒,要好好照顧妹妹呦……娘如果有天不在了,也要盡力活下去,曉不曉得?」
「娘……」她軟倒在地。「為何竟是你……為何他朝思暮想的……竟會是你……」
思守失了主意,驚愕得無法自已。
「這裡是瞿羅山莊的範圍,我不會停太久!」
「你還怕我會回瞿羅山莊嗎?」
「說不怕,是假的!」
「說不怕是假的!」她喃喃念著當年阿爹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