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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笙晴

  許久許久,洗淨渾身污血穢物之後,她才由溪中起身。

  越往北行愈加寒冷,渾身濕透的她,冷得不停顫抖。她吃力地踩著步伐回到白石磬身邊,唇凍得蒼白,然而白石磬卻連正眼也沒瞧她。

  露居野地,熊熊的柴火劈啪地燒,白石磬由車廂中拿出了張琴,深深凝視著。

  他此行南下,為的就是這琴。這琴是四娘的遺物,當年在瞿羅山莊山腳那片野林與她失散時,她就背著這琴。四娘死後,琴被她娘家的人所賣,他尋了許久,才得回這琴。

  思守靜靜待在火堆前,溫暖火光燃得她臉發熱,她的眼眶有些紅,白石磬凝視著那張琴的模樣,令她難受。

  琴,是誰留下的?他對它的珍視,似乎遠超於她。

  「你懂音律嗎?」撫著四娘的琴,白石磬腦海裡思索著除掉翟羅山莊那個棘手人物的計謀。

  「懂一些。」思守牙齒打顫,抖個不停。

  「四娘琴藝超卓,僅懂一些尚嫌不夠。」

  「四娘……四娘是誰?」她的心揪了一下。

  「你太多話了,守兒。」

  他的聲音冷然不帶情感,凍得她顫抖不停。她低下螓首,眸中微熱。應該已經習慣別人如此對她才是,但怎麼白石磬每回將她往心門外推,她就覺得猶若針扎,刺疼得胸口都緊了。

  「明日起,我教你彈琴。」他道。瞿羅山莊內,自那一年而起的骨肉相殘尚未停歇,藉著思守與四娘相似的聲音,這些年來的恩怨,將可一次了結。

  他的臉龐清冷,那暗得沒有一絲光芒存在的眸,鬼魅,卻瑰美。

  她的眼,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飄,空曠野地間寂寥的風吹來,揚起他的白衫,化作滾浪輕揚。

  她想著他喚那聲四娘時,言語輕柔。她的眼不由得泛出淚。

  為何,他就不能如此對她……她渴望他喊她名字時,能有淺淺的溫柔,只是她明白,以自己如此低下的身份,一切不過是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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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仍不停往北而行。

  有時,他會命車伕停下馬車來,荒山野間,他教她彈琴。

  一張梧桐木琴,通體漆黑,置於他白衣之上,琴音緩緩流洩。

  白石磬十指撫琴,琴音在他修長指下繚繞,他平靜沉穩的面容清逸脫俗,就像不染纖塵的仙人般。

  但,在他的皮相底下,她總覺得還有些陰霾潛伏著。就像他如今面容平靜,那琴音卻教人感到悲哀一樣。

  換著她時,他站在她身後,蒼白的手繞過她的背,指節接著指節,領著她撥弄琴弦。肌膚與肌膚的碰觸令她輕微發顫,擾亂了她的心。

  「守兒。」

  他突然叫她,她抖了一下。「什麼事……」

  「收斂琴音,你顯露出了過多情感。」他眼神黯了下。

  「四娘的琴音與我不同嗎?」她低著頭,停止弄弦。「你連日來教我的不是如何彈琴,而是將我的琴音,置換成另一個人的。少爺……你這是想讓守兒代替誰嗎?」

  「你比我想像中聰明。」白石磬離開了她。

  她凝視著他的背影,淚水淒然落下。

  原來,最初那眼,便教她愛上了他,否則怎會明知他拿她代替別人,還心甘情願忍著手傷為他習琴。

  原來,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她那年要遇見他、注定命在旦夕時他救下她,更注定她得深陷泥沼,無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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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巒層層疊疊,蒼翠蔥籠,小路彎彎曲曲,猶若羊腸,其問又有潺潺溪流分割而過,斷崖殘壁形成瀑布飛泉,千姿百態美不勝收。

  馬車行到了最高最高的地方,突然震了一下,緩緩停止。

  思守的目光由窗外移回了車廂內,白石磬沒多話,舉步而下,她遲疑了會兒,也緊跟著白石磬下了馬車。

  瞿羅山莊立於斷崖之上,居高臨下環顧四方,東西二面,山間溪水匯聚崖下,形成天然水潭;南北二向,山巖陡峭,無可立足之點。

  原本,世人鮮少知曉瞿羅山莊的存在,數十年前,金兵大舉侵末,盤踞汴京,遷首都於此。那時,瞿羅山莊占於通往關外的重要隘口,金兵數舉進犯,有意奪下瞿羅山莊,以供日後之用。

  某夜,無星無月,駐紮山下的軍隊突然遭受血洗,全軍覆沒,無一倖免。

  隔日,金主醒來,發現額上頭髮盡數被削落,寢宮更被貼上字條,寫著——若然再犯,殺無赦!

  自此,瞿羅山莊聲名大噪,無人再敢忽視它的存在,只不過,瞿羅山莊仍是個謎,它與世隔絕,傲然獨立,更是令人畏懼的存在。

  望著懸崖頂上朦朧的建築,思守有些疑惑,那兒想必是白石磬的居所,但這峭壁陡峻,如何到得了上頭?

  白石磬將古琴背在身上,接著抱住思守纖腰,施展輕功,踏石攀壁而上,輕而易舉地入了山莊。

  當思守站定在瞿羅山莊的土地時,驚魂未定地看著白石磐。

  「怎麼?」他問。

  「少爺怎麼沒說一聲,嚇死我了!」緊抱著琴,她的唇因驚愕而些微抖著。

  「就算說了,這絕壁還是得這麼上來。」他冷聲說道。

  此時,瞿羅山莊內身著灰衣的眾僕人左右分列,齊聲開口道:「恭迎莊主回府。」

  「瞿羅山莊」四字龍飛鳳舞地刻於人口高掛的排區之上,氣勢之強令思守心生畏懼。此處沒有金壁輝煌,但上等沉木紫杉築構、雕粱畫棟巧工,其氣派之非凡,尋常百姓終其一生都難以見識得到。

  白石磬不停往前走著,思守臉色有些僵地緊跟在他身後。方纔的驚嚇實在不小,她腳都軟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東倒西歪。

  只是,才剛站穩了些腳步,她拾起頭來見著的,卻是白石磬背在身後的那張琴,她胸口突地難受著,再度低下頭隨他步伐前行。

  白石磬帶她進了廂房,將琴置於桌上。她一對明眸環顧四周,長途遠行的風塵僕僕,讓她原本不甚豐腴的瓜子臉蛋又再凹陷了些。

  這廂房看來簡約,窗邊有一琴桌,白石磬的琴就放在那桌上,桌像是專為琴而打造,暗紅的桌色彰顯古琴通體全黑的典雅,四面鑲版所描繪的精緻花紋與琴上的雕紋相呼應。

  「隔壁就是你的房間,琴放在這裡,由今日起,我要你每夜都到我房裡彈琴。」白石磬說完話後,轉身即走。

  思守來不及叫他,只能呆愣地注視他白色背影自她視線中離去。

  未曾歇息,她安坐琴桌前,撫著琴,琴音頓時流洩而出。

  娘親當年似乎也有過這麼一把琴,時間過於遙遠,她記不得了。那時住進了娘親的娘家,娘的哥哥將她們姐妹倆與娘分隔開來,她與妹妹是鮮少見到娘的。後來娘越病越嚴重,娘的琴,在她入土時讓娘家的人給變賣了。她聽送飯給她的福伯說,那把琴是珍寶,價值不菲,家中因戰禍沒落,賣了琴的錢,正好得以繼續維持這個家風光的外表。

  娘的琴,好似也是這種顏色。黑得發亮,琴音清脆。

  興起了些好奇,思守停下音律,仔細看這張她接觸了月餘的琴。然而就當她翻起琴身,見著琴底頸部刻著「鳴鳳」二字時,愣住了!

  「嗚鳳琴?名字怎麼這麼奇怪?」大漢氈帳內,她聽著娘的琴音,問著。

  「這把琴是雷家人做的,為啥取這名,我也不曉得,你只需記得雷家的琴舉世無雙,無人能出其右即可。」娘慣有的笑,漾著。

  「哎,四小姐的鳴風琴就這麼被賣了,四小姐泉下有知,定會很傷心。」福伯抹著淚。

  「福伯,他們為什麼要賣掉我娘的琴?」傭人房內,她低頭努力扒飯入嘴,問著。

  「鳴鳳琴是當今皇上賜給四小姐當嫁妝的,這琴可不得了,雷家先祖做的,百來年的古琴了,珍貴得可買下一座城池,賣它,當然是為了錢啊!」

  「莫非……這真是娘的琴?」思守訝異不已,她手中摸著的,竟是娘親當年曾彈奏過的古琴!

  怎麼會如此巧合,一把被賣出了的琴,經過幾年光景,竟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雖然白石磬沒說,但照他的言行舉止看來,這琴的主人似乎與那個名為四娘的女子有著極深的淵源。

  推想到此,她迷惑了。

  第三章

  晌午,琴聲斷了。白石磐沒回來,思守雙手疼痛不堪,只得停下休息。

  由於她這些日子練琴太勤,傷及了筋骨的手無法休息,是故平江城受的傷依舊不見好轉,紅腫剌痛,椎人了心裡。

  開了門,抱著琴,她離開白石磐的房,往外而去。

  白石磐的廂房之外,是座清雅不俗的江南庭園。園裡種植的桃花開得天天灼灼,春早已過,但此處桃花異常盛放,美得令人屏息。桃園之間,迂迴小徑相連,其問庭台樓榭、小橋流水,景色清幽宛若人間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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