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木板被抽開的那刻,她掙脫手中麻繩,失去立足點的吊刑台上,她身子猛地下墜,她即刻伸出手拉住套在頸項上的繩圈。
眾人一陣驚呼,看著她若楊柳般在空中擺盪。
思守說什麼也不放手,她知道這麼一放,頸子上的繩索吊緊,自己肯定一命嗚呼見娘去,但下衝的力道太大,麻繩磨破她的手,也撕裂她的掌心肉,溫熱的血緩緩由掌中滲出,沿著她的手臂滑下,濕了她的衣袖。
底下群眾看不見期待的戲碼,紛紛鼓噪著。
「扳開她的手……扳開她的手……」他們叫囂不停。
突然,一道凌厲的寒光劃破天際,颼然間斷了思守頸問那條索命繩。思守由高處墜落,狠狠摔到地上,頓時頭暈目眩、眼前發黑。
人群的鼓噪聲驟地停止,吊刑台前鴉雀無聲,一名男子走了出來,站在吊刑台前。所有人都讓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所震懾,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有個影子遮住她頂上的天,帶來片刻幽涼。思守睜開她的眸,努力地想採知究竟發生何事,緩緩地,一雙漆黑的眼落人她的眸底,那是比夜更深邃漆黑的冷漠。頓時,熟悉浮現心頭,些微的驚愕令她開不了口。
她眼前站著的是名白衫男子,衣袂飄飄,神情淡然。他眉目秀致,素白長衫在身,裹覆起修長的身段與尊貴的氣勢,若君臨天下。
但,她在意的,只有那對眼眸。她確信自己是認得他的,縱使歲月如何侵蝕記憶,她仍記得那對眸子,從來沒一刻遺忘過。
「你是誰?竟然敢來搗亂。」
「外地人,趕快讓開,否則對你不客氣了!」
人群又開始騷動,靠近他的幾個漢子粗聲粗氣地叫囂著,而後聚集看戲的眾人也竊竊私語,紛紛議論起這個相貌超凡的男子,為何為個乞兒獨入危境?
他們剛剛被突如其來斷裂的絞繩給嚇到,所以才會沒有反擊動作,但當看清他只有一個人,而圍觀者近百後,大家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都已經警告你了,你還不走?如果惹毛了我們,怕是連想要英雄救美的你,也會落得淒慘下場!」有人輕蔑地訕笑著。
白衣男子眼神一黯,腰際銀光脫出,一陣閃射光芒令人眼睛無法睜開。
電光火石間,連聲慘叫也沒有,大放厥詞的那人頭顱搖晃了兩下,隨即雙目圓睜地往下掉落。
「哇啊——」眾人看見這番景象,嚇得爬的爬、跑的跑。
頃刻間,吊刑台下,圍觀者跑得半個也不剩,原本的嘈雜混亂,頓時化得乾淨清寂。
思守的背脊整個發涼,那顆掉在地上的人頭眼睛睜得好大,恰好直勾勾往她這兒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身子急急往後挪,但怎麼也躲不掉那可怕的目光。
思守蒼白著臉,難掩胃中直欲作嘔的翻騰。
「四娘……」他步履沉穩向前,緊緊擄獲住她。
思守的腦袋嗡嗡作響,她聽不清楚他說什麼,只覺聲調就如他那對叫人害怕的眸子般,冷漠而無情。
他輕而易舉地抱起她,絲毫由不得她作主。
之前所受的痛一古腦兒地襲來,她無力堅持,意識抽離,在他懷中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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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過個窟窿,車廂突地震盪了一下,思守睜開了眼,渾身上下酸疼入骨,令她皺起了眉。
「你叫什麼名字?」發覺她已醒,白石磬開口。
循著這陣冷然的聲音,她的視線轉移至倚著窗的男子身上。他的五官冷魅,容顏上無半點感情流露。
「我……我叫思守……」她有些怕,卻又無法逃開他的注視。
他一雙眼直盯著她。她始終認得那雙眼,無論是幼時野林,抑或方才吊刑台上,都是這雙眼令她怔仲。
她曾以為,這輩子,他們永遠不再有相逢的可能。但今日,他竟來了,似一陣艷夏涼風,救她於水火。
是以,明知他絕非善類,她仍無法制止自己的心因他而騷動。
「今年十七?」白石磬問著。
「不……十六……」思守發覺他未曾停止過對她的注視,有一瞬間,她以為他認出了她。
他的眸中有繁雜思緒翻騰,而後緩緩沉寂,移開了眼。
她有些悵然——他已忘記了她!
馬車不斷往北前行,思守看了看手上傷口布著暗紅血漬與沙塵,發覺自己可能已經昏迷許久。她有些慌地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北上。」凝視著這個渾身髒臭的女子,他冷冷回答。
「北上?不行……我妹妹還在平江城……」思守一急,整個人由板子上坐起,但身上的傷過重,扯得她渾身一痛,差點暈厥。
「你妹妹對你而言很重要?」
「是!」她急忙回答。
他又靜了下來。她不懂他在想著什麼。馬車喀啦喀啦地往北而行,囚禁在他的目光之下,她無法逃開。
「她在哪裡?」他這麼問。
「平江城城南破廟!」她立即回答。
「我會吩咐下人去帶她。」他神色陰寒,傾聽著這名為思守的女子所發出的輕柔語調,腦海中浮現了一個身影。
在乎江城那條烈日艷艷的街上,他聽見了她的聲音,他在酒樓上,倚著欄杆往下瞧見了她,那時,他以為是「四娘」又活過來了,所以他救了她。
但當他在吊刑台見到她那雙慌亂無依的眼時,他死灰復燃的心,冷了。
四娘不可能有這種眼神,眼前的她,只是一個與四娘有著相同聲音的柔弱女子。
「請問……公子為何救我?」思守問著。
「我救了你,你這條命就屬於我。從今而後你不再為自己而活,你只能是我的所有物,而東西是沒有感情的,更不會發問,你最好記住這一點。」他閉起雙眸,聽見思守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她不是四娘,他認清了。四娘無論遇到任何情況,從不卸下笑容;四娘是個性子比誰都要堅定的女子。然而她只有脆弱,她不是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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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問凍露,寒冷異常。他呼出的氣凝成白色水霧,四娘拉著他的手,不停奔跑著。
身後火把搖搖,橘紅妖艷詭異,他咬著牙,任背後的傷再疼,也不停下急促的腳步。
「不行,他們就要追上來了。磬,你繼續往下跑,走得越遠越好,我來擋住他們。」女子推了他一把,將他遠遠推離。
「四娘!」他喊著。
「快走,記得無論如何,別再回瞿羅山莊,這裡都是豺狼虎豹,除非你有把握贏得了他們,否則聽四娘的話,別再回來!」四娘回首,淺笑後往回奔去。
他聽見刀劍相向的鏗鏘聲,四娘最後的笑靨映在他的眼底。
他也想往回追,但四娘的身影卻越來越遠,他伸長了手,也勾不到她一分一毫。
「四娘!」他喊著。
「白石家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磬,除非你能贏得了他們,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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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
忽地,白石磬由夢中驚醒,一把抓住了伸過來要為他抹汗的小手。
「好痛!」思守手傷未癒,經白石磬這麼一抓,手中巾布落了地,巾布上頭,沾染了滲出的血絲。
「是你……」在他眼前的是個正逢萱蔻年華的女子,柳眉如畫,唇若困脂,秋水雙瞳,垂首蹙顰。
「放……放開我……你抓得我手好疼……」被緊緊握住的柔荑刺痛與麻熱感傳來,思守疼得淚水在眼眶中打滾。
白石磬鬆開了手。
「好疼。」思守小聲地說著,連忙將手縮回來。
耳際,小溪流水潺潺聲傳來,她髮絲濕漉,身上換了他的白衣,乾淨了許多,他也看清了她的樣貌。原來,他撿到了個絕色女子,然而之前他只在意她與四娘如出一轍的甜美語調,並未察覺她這身姿色。
「為何靠近我?」他的戒心仍重。自小到大,他從不輕易信任任何人,誰都一樣。
「我看你出了一身汗。」她解釋。
「這與你無關。」他冷言相對。
「但是……」
「沒有但是!」他的神情冷峻。「記著自己的身份,沒有我的吩咐,你無須多事。」他凝視著她,黑瞳內寒霜不化。
思守撿起了地上的巾布,神情懊惱地往後縮了縮。「我以後不會再犯了。」她只是關心他,但她忘了,他救了她,他如今已成為她的主人。
她方忍痛清洗乾淨的掌心裂了,血絲緩緩流出,頓時眼眶濕氣上浮,不知為何:心也隨著揪緊難受。是呵,她該記著眼前男子是她今後的主人,他救了她的命,從今爾後,她都只能聽從他的命令而活。
「你穿了我的衣。」白石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