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幾萬種情緒在她心中奔流,複雜迷離的程度完全足以逼瘋一個人。
彷彿若有所悟,她從夢魘裡逃了出來。
第八章
這場家庭會議只有出公差的風霜缺席。
三個人、六隻眼睛,全像中邪似的直勾勾定在風波身上。
鼓起勇氣說出秘密,風波終於鬆了口氣,無論下場是責備也好、怒斥也罷,心中的一塊大石在這時候算是真正落下了。
可是,她所得到的反應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沒有責備、沒有怒斥,只有大半天回不了神的六道視線。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風采。不過,她只像不由自主的哺喃地:「我以為你還不打算這麼快說出來,沒想到——」
然而,她的自言自語卻引起眾口一致的反彈。
「好哇!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風雲天夫婦異口同聲的道。
風采趕緊澄清。「不是我知情不報,波波是當事人,她不許我說,我應該尊重她的決定嘛!」
「是我叫她替我保密的,別怪她。有什麼錯全是我自己造成的,和任何人都無關。」風波說。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風雲天實在忍不住了。「至少和那個男人有關吧!波波,你真糊塗!糊塗透頂了!」
風波噘著嘴,眼眶微紅。「爸,對不起,我知道我給你們帶來很大的麻煩,對不起。」
「有麻煩的是你呀!」風雲天不由得板起臉孔。
劉玉臻在一旁拉了拉丈夫,朝他使個眼色。事情已然發生,再多的斥責也挽回不了既定的局面,她看出女兒的難堪,不希望做父親的還在這當頭火上加油。
風雲天莫可奈何的大歎一聲。他會生氣也是無可厚非的反應,多數的父親在聽到孩子做出這種事,怎會不動怒?
「波波,既然你主動找我們談這件事,也是希望問題能獲得解決對不?」劉玉臻盡量以平和的口吻,她只想幫女兒,而不要讓女兒對於向父母提出困擾的事覺得後悔。
「可是,媽不懂耶!你剛才說想生下孩子——是不是你男朋友自己不好意思上門提親?所以要你先把事情跟我們說清楚?」
未料,風波卻一逕的搖頭。「媽,你誤會了,沒有什麼提不提親的。我說生下孩子的意思是,我要做個未婚媽媽,我打算自己生下孩子。」
未婚媽媽?除非風雲天少了根神經線,要不讓他無動於衷肯定比登天還難。
「你再說一次!你要當未婚媽媽?你是不是昏頭了?」他大喝一聲。
這下連劉玉臻都找不出理由來維護風波了。「波波,生孩子是不能生好玩的。一旦生下孩子你即將得面臨多少事情,這恐怕還不是現在的你所能想像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想生下他。」
「不,你一點也不知道,你只是感情用事,思想不成熟,還以為未婚生子是一種流行時尚,好像這麼做就能表現自己的獨立,反正現在社會上多的是這樣的例子,你也想試試對不?」
風雲天尤難諒解。就算懷孕已是事實,至少還有補救餘地,但絕絕對對不能是未婚生子!
「那男的搞什麼鬼?他想在事情鬧大後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嗎?」他怒吼。
「不是的。爸,我不願拿孩子的事逼他屈服,這是沒有意義的。他該是為愛我而娶我,絕不是迫於現實壓力才娶我;如果一場婚姻淪落至此,我寧可捨棄!」
「什麼叫現實?男子漢敢作敢當,現實也是他自己製造的——」風雲天的咆哮又在老婆警告的眼神暗示中壓抑下來。
他吸一大口氣,緩和脾氣。他也知道大小聲無助解決問題,但他就是忍不住,只要一想起那個事到臨頭沒種出面的懦夫,他就一肚子的火。
「好吧!爸爸不生氣,你就把事情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風雲天放低聲音。「為什麼你要說逼他屈服?他是不是同時和好幾個女人交往?而且都不是真心的?」
風波垂下的腦袋搖了搖。「爸,他很好,也不是你所說的那種花花公子。」
「無論是什麼,一定有原因的對不對?」劉玉臻坐近風波,伸手將她攬著。
唉,女兒也是可憐。一向活潑、笑口常開的風波,這幾天明顯變得不對勁。說是跟公司請了年假,也沒見她出去玩,整天就悶在房裡;劉玉臻當時就發覺她一定有心事,並強烈的預感——八成和上次被她無意中撞見的男人有關。
她想間,卻一時不知從何問起。倒是風波今天突然自己說了,只是沒想到她正面臨這般棘手的困難。
「原因——我自己一下也說不上來。總之,他心目中真正的最愛,恐怕不是我。我仔細想了幾天,決定給他更大的選擇空間,而非局限在孩子這焦點上。」風波努力含著淚,不讓它滾落。哭什麼哭?自己做的事就該拿出本事擔下,既然鐵了心公開一切,她也差不多做好和千寒了斷的心理準備了。
請了假,又拔了房裡的專線,她是真的不想再見到他了。
羽瑤生產那一幕——太傷她的心了。
原來,她也是個會鑽牛角尖、小裡小氣的人,更甚至她已鑽到死胡同裡再也出不來了。
幾天來腦海總浮現一幕無聊的畫面:千寒手中抱著散發淡淡乳香的嬰兒,而羽瑤則含笑依偎。
她不僅無聊還有自虐傾向。
不知暗地裡吶喊過多少次了:「黎千寒,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的親生骨肉還待在我肚子裡啊!搞不清楚狀況的混球!」
唉,算了,算了。你不稀罕你孩子,你的孩子也不見得非你不可。
「那就是了嘛!你自認不是他的最愛,一定就還有別的女人了,說到底還是他腳踏兩條船,始亂終棄呀!」風雲天憤憤不平的道。
「哎呀,說什麼始亂終棄?你這個人到底會不會說話呀!」劉玉臻快被丈夫給氣死了,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女兒的?
「本來就是啊!我哪裡錯了?」風雲天還振振有詞。
錯是沒錯,不過總可以別說得這麼露骨吧!劉玉臻暗自搖搖頭。
「爸,他不是真的另有女人。」風波悵悵然的道。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事還分什麼真的假的?」
「他心有所屬——精神上的,兩人並無實際交往。不過我想,他應該喜歡她多過喜歡我;既然這樣,我不願再跟著淌這渾水了。」風波臉上帶著點兒說不出的委屈模樣。
「波波,你真傻。就說肚裡的孩子吧!這渾水你早已淌定了。」劉玉臻拍拍她的手。「他呢?他對於你的決定有什麼看法?他也同意由著你生下孩子,而他不聞不問?」
風波怔了一下。怎麼回答媽媽的問題呢?她根本沒打算和千寒提這件事,就讓時間沖淡一切——嗯,雖然她的想法有些天真。
見風波無語,風采也不知怎麼跟著緊張了:「很複雜就是了,你們知道那麼清楚也沒用啦!反正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解決波波的肚皮,那個男人就暫時別管他了。
風雲天皺眉:「怎麼不管他?他是孩子的爹啊!還有,你剛說複雜?看來波波把什麼都告訴你了,不如由你來替她說明。」
「我?爸,算我多嘴,你饒了我吧!」風采趕緊討饒。開玩笑!她可搞不清哪些該說、哪些又說不得,萬一事情被她愈弄愈糟,風波會怨她一輩子的。
就在這時候,門鈴聲大作。風采心想:得救啦!
「大概是霜霜忘了帶鑰匙,我去開。」其實風采真正想的是,一會兒拉著霜霜先跑為妙,暫時找間咖啡廳避避風頭,等晚一點再回家好了;看來波波的事她們姊妹倆也插不上手了。
這才踏出廳門一步,風采冷不防又縮了回來。「不是霜霜——那男的是誰呀!不認識耶!」
風采可從玻璃門簾隔過前院望向鏤空大門的位置,是一個伸長脖子左探右探的陌生男子。
「爸媽是找你們的嗎?年輕人——暗暗的看不太清楚,高個子、長得好像還不錯。」風采像在回報前線最新狀況,不住隔空打量著。突然,她一個跳轉過身,捂著嘴,表情說有多誇張就有多誇張。
「年——年輕人耶!該不會是找波波的?」
風波也嚇一跳,連忙湊近風采身邊,旋即一聲叫嚷:「我不見他!跟他說我不在,說——去南部——不,不行,南部不夠遠,那就——說出國吧!采采,快,你去跟他說我出國遊學,一年半載都不會回來了。」
「拜託!說你挺個肚子遊學?他怎會信嘛!」
「那就說我嫁到國外了啦!快去!快——」
「夠了!你們倆都別爭了,我去!」風雲天一副預備出馬『鏟奸除惡』的姿態,這可嚇壞風波了。「既然他自己送上門,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爸!你不可以去啦!」風波叫。
「我幹嘛不可以去?我請那小子進來把話給我說清楚,今晚就做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