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被拒絕,但是狄米特裡卻一點兒也不灰心,相反的,在他的心中升起了光芒萬丈的太陽。
他伸手抹去眼睛裡的水滴,將被打濕到貼在肌膚上的襯衫袖口捲起,站到雕花鐵門前計算了一下。
這棟公寓總共只有五層,分左右兩邊,每層都只有兩戶人家,剛剛他按的是右手邊的三樓,以此推算,那麼公孫聿所住的就是在鐵門的右手邊了。
長腿帶著因吃水而沉重的牛仔褲迅速移動,步上鐵門前的小斜坡來到巷子處,抬眼向上仰望,三樓的陽台乾乾淨淨的,二樓則呈現出無人居住的荒涼景象,一樓則整個打空作為停車場。
真皮高筒鞋的一半已沒入水中,剛剛還只有一公分左右深度的混濁流水,不知何時起已經上漲到腳踝處了,然而狄米特裡還不知道台灣的颱風夾帶的豪大雨經常使得巷子和馬路變成急流,淹沒低矮的一樓住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十月的秋台尤其可怕,瞬間雨量經常創歷史新高。
他吸足氣,抬頭往上喊:「公孫聿小姐!請你開門接受我誠摯的道歉——」
聲音被呼嘯的風雨掩蓋掉部分,不僅如此,因為要用力喊而張得大大的嘴還灌進不少雨水,有少數來不及吐出的雨水就這樣順著喉嚨流入胃裡。
這樣的音量要讓三樓的人聽見恐怕有點困難!他困擾地搔搔頭,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
風力似乎有越來越強的趨勢,公孫聿所住的公寓對面是沿山腳而建的低矮建築,山上的竹林隨狂猛的風勢劇烈搖擺,大半都已彎折。
狄米特裡的高大身影被狂風吹得不時縮起脖子,暴雨打在臉上出奇的疼痛,瞬間刮起的風速更是驚人,狄米特裡決心把它當成考驗,如果連這點風雨都受不了,又怎麼能破冰贏得美人心呢?
轟隆一聲,公寓左邊的住家鐵皮屋簷被風掀起一角。
呃,似乎越來越可怕了!他有些害怕的將視線移回到三樓陽台,朦朧不清的雨幕中,依稀可見陽台上仍然空蕩蕩的。
是不肯出來嗎?還是沒有聽到?
他不氣餒,再度放開嗓門大嚷:「公孫聿小姐!請你原諒我,請你——唔?」
腳邊突然被什麼重物撞了一下,他低頭一看,一個偌大的盆栽正隨波往下流去。
天啊!水什麼時候已經淹到小腿的一半了?難怪他覺得兩腳越來越沉重。
奇怪了,剛剛走進來時,他明明看見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個正方形的大排水溝蓋,而且其中好幾個甚至已經完全掀起以利排水,怎麼那麼良好的排水系統居然還無法消化掉這些水量嗎?
這瞬間雨量到底有多大啊?他開始感到心裡發毛,呆愣的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移動腳步。
就在他躊躇之間,一台洗衣機搖搖晃晃地朝他流了過來,他瞪大眼,在千鈞一髮間貼著牆壁避過那台洗衣機。
接著是一團捆在一起的油桶、幾個疊在一起的大紙箱、一片鐵片,還有一輛腳踏車……
水流越來越湍急,他的視線緊盯著三樓陽台,眼神堅定,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
「公孫聿小姐!我是真心的!請你相信我!讓我見你一面……」
身後突然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兩雙眼睛從他左手邊的門口朝他張望,一臉驚奇。
「嗨!抱歉打擾……」他咧開嘴,笑著點頭,雕刻般的五官雖然狼狽,卻無損於他原來的俊美。
有更多的門和窗戶被打開,好幾道不同的聲音搭配著手勢朝他大嚷大叫。
什麼?他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雖然臨行前去惡補了一個月的中文,但那只限於基本的聽和說,他沒有料到這兒是台灣的眷村,不僅聚集來自各地的人,語言更是包羅萬象。
好心的眷村主婦不顧風雨吹打地探出頭來,分別用國、台、客和語音難辨的北方語對他示警,一手拚命指著巷口那隱沒在山的轉彎處,地勢較高的地帶。
狄米特裡盡量貼緊牆壁,他努力睜大眼睛,集中聽力,試圖聽看看她們在說什麼,然而她們的音量雖然出奇的高亢,他卻連一個字也聽不懂。
黃色水流轉成激流,發現到自己已經寸步難行的狄米特裡,額頭處終於冒出涔涔汗水。
第四章
純白色的沙發裡,蜷縮著一道黑色的身影,雙眼緊閉,雖然抱著膝蓋,卻仍看得出手腳相當修長。
微枕在沙發背上的臉孔乍看之下給予人冷酷無情的印象,與下巴等齊的黑髮束在腦後,清麗的五官顯得剛強固執,似乎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她。
仔細一看,閉上的雙眼睫毛卻微微輕顫,說明了此刻她的內心是煩躁不安的。
該死!
閉上雙眼是想讓自己從視訊螢幕的震撼中冷靜下來,沒想到那個男人的輪廓卻在視線陷入黑暗中益發清晰起來。
更該死的是,除了他的輪廓,她更想起許多拚命想遺忘的事,有力的手臂、熱燙的體溫、灼熱的氣息,還有那不知節制的進出……
當時被下了藥,應該不記得這些事情的,奇怪的是她卻對每一個細節瞭若指掌,甚至在午夜夢迴時憶起更多,那些不時會跑進她腦海裡的羞人片段,簡直快要將她逼瘋了。
尤其是同事們的耳語間接傳入她耳中,更讓她怒火直冒。
「你們有沒有發覺最近公孫聿變了?」
「對啊,變得比較有女人味,不再像個冰塊那樣冷冰冰了。」
「會不會是有了男人?」
「我看八九不離十!再怎麼冷酷的女人,一遇到男人啊,就變成繞指柔了。」
聽到同事們的話,她差點當場氣爆血管。
儘管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有任何改變,但是偶爾照鏡子時,還是會發現自己眉宇間的冰冷似乎真的有融化的跡象,不再如以往那般嚇人;意識到這一點的改變,她就更加憎恨那個帶給她這種改變的男人。
留給她這些難以磨滅的回憶還不夠,現在他本人竟敢登堂入室找到家裡來,不怕她在盛怒之下將他拆成八塊嗎?
想到這裡,她就有一種乾脆衝到樓下將他抓到眼前掐死的衝動。
外面風雨加劇,不知道那個傢伙被風吹走了沒有?
一陣嘈雜的聲音穿過風雨間歇性地傳來,令她皺眉。
這種颱風天,那些媽媽們還有心思出來東家長西家短嗎?
這些主婦的聲音格外高亢,平常在三樓就聽得一清二楚,沒想到呼嘯的風雨聲中,她們的聲音照樣清晰可聞。
她好像聽到她們在說要趕緊打電話通知消防隊,那個阿兜仔快撐不住了……
阿兜仔?外國人?
她睜開眼,心頭一驚,直奔陽台。
一打開落地窗,四散飛舞的雨水立刻潑灑過來,她的頭臉馬上就濕了。
兩手搭在陽台上,她往下望去,差點沒失聲叫出來。
狄米特裡兩手伸開,一手扣住圍牆牆壁邊緣,另一手張開撐著壁面,山上來不及流到下水道的水彙集成滾滾黃流,已經淹至他的腰。
原來的巷子早已消失不見,變成一條急流。
山上收廢五金的人家來不及把東西固定妥當,一件件物品順流而下,有的家電用品體積龐大,幾次都幾乎撞到狄米特裡,他貼著牆壁,避無可避,險象環生。
她在心裡大聲咒罵,那個笨蛋,看到水來了也不知道要趕快躲?
不知是誰從家裡伸出一根曬衣用的伸縮竿企圖遞給他,卻抵不住洪流的沖刷,那根伸縮竿最後也付諸流水。
「公孫聿小姐!」雖然在危險當頭,狄米特裡的眼睛卻還能分神注意陽台,一見身著黑衣的她出現,高興地大嚷。
笨蛋!
沒有時間多想,她轉身入內,從抽屜裡拿出溯溪用的繩子,疾奔下樓。
一樓停車場已有幾個人駐足圍觀,旁邊一隻鄰居養的大黑狗因為來不及閃避而在原地打轉鳴叫。
「公孫聿小姐,你終於肯見我了。」無視於自己凶險的處境,狄米特裡的目光落在一身黑衣,肩背繩索,看來英姿颯颯的公孫聿身上。
沒空理會他的呼喚,她迅速打好繩結,在空中甩動幾圈,目光對準他。
「接好!」
繩索飛出去,準確地丟到他的位置上;他翻手抓住,手順勢滑入她事先打好的圈圈中,再反手抓住多繞幾圈加強固定。
四周響起一片喝采聲,兩旁的目光在容貌出色的男女身上來回看著。
光靠她一個人的力量可能不夠,為了他,她難得地主動靠近鄰居。
「麻煩幫忙一下。」她將繩索圈在一個體型壯碩的男人腰上,自己伸出一手繞繩,開始出力拉。
柔軟的繩索輕易化開水流的衝力,遇到廢五金時則抬高繩索便可避過,幾分鐘之後,狄米特裡總算上了斜坡來到公孫聿身邊。
他很想給她一個用力的擁抱,卻在她一個冷冷的眼神下不敢動作。
牛仔褲裡塞滿了泥巴,襯衫也濕透了,臉上被濕發覆蓋,雨水沿著臉頰流入脖頸,儘管這樣,他還是英俊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