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沒有,」滿兒大聲抗議。「你不覺得奇怪嗎?二姊她……」
「不是已成親便是尚未成親,有何好說的?」
靜了一下。
「但她若是尚未成親……為何她不成親?」
「她不想成親。」
「可是她懷孕了耶!」
「她還是不想成親。」
又靜了片刻。
「老爺子,你不想跟我說話是不是?」
「是。」
「為什麼?」
「妳的話題都屬無意義。」
「那什麼話題才有意義?」
「譬如這本書……」
「這才無意義。」
再靜了一會兒,允祿一手抱穩她,另一手舉起書,繼續看。滿兒聳聳肩,索性挪了個最舒適的姿勢,臨時客串小寶寶窩在他懷裡睡覺覺。
話不投機半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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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竹承明又派人送來一封信和一份禮物:給滿兒的生日禮物。
「太好了,二姊生了個兒子耶!」
「……」
「這下子爹可心滿意足了!」
「……」
「不過爹也許會希望二姊再多生個兒子比較好。」
「……」
「算了,不跟你說了!」
對牛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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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另一封信。
「耶?!」還沒看完信,滿兒便拉長嗓門驚叫,氣急敗壞地跑過去一把抽掉允祿的書。「老爺子,二姊不見了啦!」
允祿眉峰一皺。「不見了?」
「對,不見了!」滿兒再看回信。「爹說二姊留了一封信,然後就不見了。」
「大意是說她已為竹家留下後嗣,以後她想要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請爹別再去煩她……」猛抬頭,滿兒一臉困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允祿默默地把信拿過去,從頭至尾仔細看了一次,再還給她。
「妳沒看全。」
「是嗎?」滿兒立刻低頭再看一次。「啊,原來他們真用下藥那種下三濫的方式,但二姊依然不肯成親,還吵著鬧著要離開大理,爹不得不看緊她……咦?那樣就懷孕了啊……哦,原以為她生了兒子之後會定下心來,對她的看守也就不那麼謹慎,沒想到就這樣讓她給溜了……」
接下來,她沒有再出聲,直至看完,她才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天地會和漕幫的人都在找她,但她……究竟想做什麼呢?」
允祿無言,只默默沉思著。
「你不能派人去找她嗎?」滿兒脫口問。
允祿搖頭。
「啊,對,你是不能。」滿兒歎氣。「唉,二姊真是麻煩,都三十多歲的人了,為可還那般任性呢?」
允祿又凝思好半晌,方始抬起她的下巴,眼神異常嚴厲地對上她的眸子。
「滿兒。」
「幹嘛這麼嚴肅,老爺子?」
「在未得我允許之前,不准妳出府半步!」
原來他是認為二姊打算對她不利嗎?
「知道了,老爺子。」
但竹月仙並沒有出現在京城裡,王文懷與白慕天的人也一直找不到她,她,就這樣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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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三年八月,允祿甫自貴州趕回京裡,翌日便上圓明園去向雍正作報告。
「確然屬實?」
「確然屬實。」
「真是該死!」雍正低咒。「好吧,朕明白了,你回去休息幾天陪陪你的福晉吧。」
「臣告退。」
一退出澹寧居,允祿便直奔出口而去,但在半途上卻被兩位宮女喚住。
「王爺吉祥。」
「什麼事?」
「寧嬪娘娘有請王爺上茹園一會。」
「寧嬪?」允祿皺了一下眉。「不便。」
「娘娘說王爺若是不肯,要奴婢提醒王爺一聲,說娘娘與王爺是青海舊識。」
「青海舊識?」眸中忽地寒光電閃,允祿徐徐瞇起眼來。「寧嬪娘娘是何時進宮的?」
「兩個月前。」
「如何進宮?」
「奴婢不知。」
允祿下顎緊繃。「帶路。」
「是,王爺。」
茹園的臨水小亭裡,靜坐著一位清麗高雅的旗裝女人,雙眸凝望著水波盈盈,看似癡了。
「娘娘,奴婢已將王爺請至。」
「退下。」
「是,娘娘。」
兩位宮女悄然退去,然後……靜默。
一個坐著,一個負手佇立;她不言,他也不語;她幽靜,他冷然;她看水,他闔眼,兩個人好像在比賽誰最有耐力,時間,悄悄逝去。
終於……
「金祿。」她先開口了,但仍望著水面,她輸了,又不甘心認輸。
「妳如何進宮來的?」允祿的聲音比正月裡的冰雪更冷。
「我花了半年時間在膝下無子亦無女的老花匠夫婦身上,好不容易終於讓他們收我做義女,」寧嬪幽幽道。「又花了三個月時間隨老花匠到圓明園來修剪花草,然後,雍正來了,一眼便看中了我,他說不管我年紀多大,就愛我身上的寧靜味道,那能給他帶來平和的心境,於是便留下我在他身邊。」
「妳待如何?」
寧嬪終於回過頭來看他,目光充滿祈求。「帶我走,否則我就一直待在雍正身邊,你永遠不知道何時我會禁不住痛苦,憤而將滿兒的身世背景全盤告訴雍正,寧願同歸於盡,不甘心我一人受苦,你將會因此而寢食難安,會……」
允祿雙眸威稜暴閃,冷哼。「妳以為如此便能威脅得了本王麼?」
「不,我不是想威脅你,我只是……是……」寧嬪咬了一下唇瓣。「倘若你真捨不下滿兒,沒關係,我願意同她一起服侍你,只要你肯……」
允祿沒那耐心聽她說完。「奈何本王不想要妳!」
寧嬪雙目漸紅,「你……你可以不要我,只要讓我陪在你身邊就好。」她幾近於低聲下氣地再央求。
「本王根本不想見到妳!」
「我可以……」
「夠了!」允祿暴喝,「竹月仙,聰明的話,妳最好盡快離開,否則休怪本王棘手無情!」語畢即轉身大踏步離去。
「不,我不會離開的,我絕不會離開,除非你來帶我走!」
隨著哀怨的叫聲,淚水串串灑落。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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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兒疑惑地凝望著允祿的背影,卓立在淒燦的夕陽下,他的身形是那樣僵直,那樣冷厲,散發著幾乎凝聚成形的邪惡氣息,狂猛的,悍野的,充斥在四周的空氣中,幾乎令人窒息。
自他從圓明園回來後便是這樣了,負手站在那裡動也不動,想靠近去問他,卻被他那股凜酷森然的氣勢擋在三尺之外。
好吧,那就換個方式,大聲問他,這總可以吧?
也不行,一瞧見他那張凶殘狠毒的臉色,娃娃臉板得跟棺材板一樣,她就什麼聲音也擠不出喉嚨來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
「滿兒。」
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突然聽見他出聲,駭得滿兒差點掉頭落跑,幸好身子轉一半及時回過神來,猶豫一下,戰戰兢兢地趨向前。
「老……老爺子?」
「我給妳兩個選擇。」
「嗄?」滿兒一頭霧水。
「一個是殺了妳二姊,一個是隨我一起離開京裡,選擇吧!」
耶?殺人或落跑?
現在是怎樣啊?
滿兒猛搔腦袋,又敲敲頭,想讓自己的腦筋清楚一點,但再清楚,腦子裡也只有兩條紋路而已。
「那個……老爺子,我能不能……能不能先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妳二姊,」他依然背對著她。「我在圓明園見到她……」
「耶?!」
「眼下她是皇上的嬪妃……」
「不……不會吧?」
「她說……」
片刻後,允祿語畢,滿兒果然,像根石柱似的傻了好半晌後,她才摸到旁邊的石凳子坐下,無措地拚命揉太陽穴。
「怎麼會這樣?二姊……怎麼會這樣?」
允祿緩緩回過身來,徐步走到她身前。
「妳必須作抉擇,否則就由我來決定。」
又過了好一會兒,滿兒才慢吞吞地抬起苦惱的臉兒。
「我隨時都可以隨你到天涯海角,任何地方都可以,但二姊,我們也不能放她在皇上身邊不管,她會闖大禍的!」
「那麼就殺了她!」
「不!」滿兒扯嗓門尖叫。「你……你……既然你可以殺了她,為什麼不能偷偷把她帶出來?對,你設法把她帶出來,我會通知爹來把她帶回雲南去,然後,隨你怎樣決定都好,繼續留在京裡,或者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地獄我也會緊跟著,不,貼著,我跟走你了!」
允祿凝眸注視她,許久。
「去通知妳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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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二更。
墨黑的黯空中,忽地掠過一抹陰影,飛快,瞳孔尚來不及接收映像即已逝去,似真,似幻,圓明園裡禁衛重重,卻沒有半隻眼睛注意到,各個人高馬大都是擺著好看的。
片刻後,黑影出現在茹園,依然沒有人注意到,他悄無聲音地附在窗檻外,彷彿黑夜的一部分,窺視向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