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嚴重?」葛庭安自然不信。「她昨天明明……」瞥見身邊神態自若的錦衣男子,立刻改口:「妳這丫頭,連主人交代的事都做不好,留著有什麼用?算了,妳自個兒找錢侍衛領工錢去!」
「大人!奴婢知錯,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婢女驚慌失措,沒想到這點小事就能讓她捲鋪蓋走人。
本來一臉愜意躺在床上的卓葶,聽見自家表兄竟然很沒水準的遷怒他人,一下子義憤填膺起來。
「葛大人,找我有事?進來好了!」她胡亂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床嘛……自然不能下,保持生病的坐姿,比較容易打發人。
「妳醒了?那是最好不過了。」
房門被推開,走進一身貴氣的葛庭安,隨後跟進的卻是蒲從雲。
一見蒲從雲,卓葶頓時怔住,沒想到他會來。
「這位是蒲家三公子從雲,妳應該認識,他一直很關心妳的傷勢,今天正好有空,就過來看看,這是妳的榮幸,還不快謝謝人家?」
就聽葛庭安滿面笑容地替兩人介紹。
天啊,她可不可以不要這份榮幸?卓葶忍住躲進被褥裡的衝動,無奈地抬眼。
「蒲公子百忙之中前來看望,卓葶實在受寵若驚,但卓葶腳傷未癒,不能下床迎接,還望公子見諒。」
她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卓葶,讓蒲從雲聽著備感刺耳,但能再次見到她清秀中透著朝氣的臉,心中微起的不悅也稍縱即逝。
「這麼多天過去,傷口還在疼?看樣子我派人送來的膏藥並不好,虧那些大夫一個個信誓旦旦,說什麼藥到病除,原來都是些庸醫!」
聽他如此說,卓葶不禁一愣。
「各人體質不同,對藥物的反應也不一樣,這是很正常的事……」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再連累無辜的旁人受罪。
瞧她一臉急切,蒲從雲但笑不語,正這時,錢浩捧著一隻漆盒火速奔到門口。「大人!京師來信了!」他見到屋內情景,隨即一愣。
葛庭安聽見叫聲,招呼也忘了打,快步走出廂房,急不可耐地從漆盒中取出信件。
打開信的剎那,瞧見恩師滿紙龍飛鳳舞的字跡,他穩住輕顫的手,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再將信折好放回漆盒裡。
這一年,朝中局勢異動頻繁,聖上怕皇親國戚勾結異族造反,視安定為頭等大事。
恩師信上說了,據內閣最新消息,此次出使苗疆,他若圓滿完成任務,除了可以得到朝廷嘉獎、官升兩級外,還能得到聖上額外的封賜,在朝中享有完全不同的聲望。
要知道,買官鬻爵的官員,不論家中如何富有,在朝中地位都不高,何況他的家境根本談不上大富大貴。
如果沒能當上特使,在京中隨波逐流也就算了,可既然到了苗疆,有了這個機會,不把握豈不可惜?
想到自己將來的前程似錦,恩師也能跟著沾光,葛庭安不禁喜形於色,問站在一旁的錢浩--
「送信的人呢?」他要問問朝中的最近動態。
「屬下安排他在偏廳休息。」
「好,我們快去。」
葛庭安剛要走,忽然想起蒲從雲還在房裡,連忙回身拱手道:「蒲公子,下官有事,去去就回,失禮了。」又吩咐卓葶。「好好陪著蒲公子,千萬不可怠慢!」也不待兩人回話,滿臉興奮地跟著錢浩離開。
卓葶瞪圓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表兄遠去的身影--
平日大表兄就算叫她討好蒲家公子,也不至於留他們獨處,可今天……何況還是她很怕看見的蒲從雲!
「妳好像不太樂見我來這裡?」見房門被屋外的婢女輕輕掩上,蒲從雲突然發問。
見他目不轉睛望著自己,卓葶頓時好緊張,身子不由自主往後縮。
「不不,當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她言不由衷地回答。
蒲從雲好笑地打量她,眼眸卻犀利得像鎖住獵物的鷹。「為什麼?我可以解釋為妳在害怕嗎?」
他高大的身形讓她感到壓迫,但他的話卻令她糊塗,卓葶只好瞪大眼睛直盯著他瞧。
「怕我問妳,一個修道之人,為什麼搖身一變,成了下任土司夫人?」
蒲從雲瞥她一眼,心下不禁讚歎,眼前這張剛睡醒的臉蛋真是漂亮,烏髮柔順光澤,眼睛又圓又亮、透著幾分迷糊,瞧了讓人忍不住怦然心動。
「呃……」卓葶倒抽一口氣,頓時說不出話來。
蒲從雲並不理會她的難堪,大剌剌坐上床頭。
「記得第一次見到妳,妳自稱是廣寒子的弟子,為下凡歷練才跑到苗疆的?」見她遲疑地點頭,蒲從雲臉上笑意更濃。「可現在……妳不覺得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我剛見到你,你不也是一身獵戶裝束,後來卻突然變成土司家的三公子,難道這就不奇怪嗎?」卓葶咬唇反問。
蒲從雲聞言,哈哈大笑。
「卓姑娘,妳知道什麼叫『在其位,謀其政』嗎?」
卓葶見他似有深意,不敢馬虎,想了想答道:「差不多就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意思吧……」
「哈哈,解釋得不錯。」蒲從雲聞言又笑。「聽妳這麼一說,我心裡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團,終於有了眉目。」
「什麼眉目?」該不會讓他發現什麼了吧?卓葶的心頓時一陣狂跳。
「就是妳的身份……一個自稱修道的女子,突然變成了下任土司夫人,任誰都會覺得奇怪。」
見床上的小人兒驚慌失措地垂下眼簾,蒲從雲知道自己擊中了要害。
「一般來說,我喜歡自由隨意的日子,沒什麼好奇心,尤其對別人的隱私向來沒有興趣。但那人的所做所為若是威脅到苗寨安全的話,就另當別論……」
他盯著她的頭頂,語氣微微一頓。「另外有件事需要告訴妳,現在苗寨管事的可是我。」
卓葶當然明白他的話,隔了半晌,才囁嚅說:「我自小修道,從沒想過要損人利己,更沒想過要對苗人不利……」
「是沒想過,還是沒想過卻做了?」他立刻聽出她語句中的毛病。
卓葶嚇了一跳。「你別誤會,當然是沒想也沒做。」
「難道是我多心了?」他哼聲,瞥了卓葶一眼又道:「好吧,既然妳否認,我也不為難妳,只要妳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不再提起這事。為什麼朝廷禮單上所有的禮品備錄一應俱全,唯獨沒有冊封妳是下任土司夫人的官方名冊?」
「禮單?名冊?」聽他說起這事,卓葶不禁頭頂冒汗、心跳加劇。
將她的緊張不安看在眼裡,蒲從雲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蓋了朝廷金印的禮單。
「等等--」不待蒲從雲開口,卓葶搶先道:「這種問題,你該去問朝廷特使葛庭安葛大人才對。」
「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還是私底下問妳比較好。」
蒲從雲勾起薄唇,一手遞上禮單。
「這是前幾日我整理公文時發現的,上面什麼禮品名稱都有,獨獨沒有妳的東西。妳知道苗寨這陣子很亂,誰都沒心情管正事,很容易讓小人乘隙得利……不過我是個公平人,就算知道有問題,也想給妳個機會,聽聽妳是如何為自己辯解。」
手裡握著那份重如千斤的禮單,卓葶整個人僵直在那裡。
「蒲公子,這不是我的問題……」她勉強開口。
「妳還是要將問題推給葛大人嗎?許多事情如果撕破臉、搬上檯面,就不好善了。」蒲從雲別有深意地看她。
「這……」
明明是大表兄的事,為什麼要她來承擔責任?
她知道,在朝廷任命的土司夫人染瘧疾病死後,大表兄怕沒法和苗人交代,自作主張銷毀了冊封名冊,可現在,她該如何面對咄咄逼人的蒲從雲呢?
「卓姑娘,」蒲從雲欣賞著她蒼白的臉蛋,含笑逼近。「妳知道嗎,我現在很期待。」
「期待什麼?」卓葶怔愣又心虛,自然聽不懂他的話。
「期待妳的回答啊。」
蒲從雲理所當然地說,又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一般來講,我很少對女人這麼客氣,客氣到連我自己都敢不相信。這樣吧,只要妳把事情的原委全盤托出,我可以網開一面、既往不咎。」
卓葶覺得背脊上寒氣直冒,她要敢把假冒的事告訴蒲從雲,礙了大表兄飛黃騰達的官道,大概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沒什麼好說的!」她抿唇,見蒲從雲一臉有趣的盯著自己,彷彿胸有成竹,心裡又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真不說?」
蒲從雲的逼問讓她急了。「就不說!你不過是苗家土司的三子,又不是皇帝,憑什麼要我回答你的問題?」
「就憑我們在小木屋裡一起待過的那幾天。」蒲從雲正色地說,旋即起身。「怎麼,妳要我現在就去問葛大人嗎?」
卓葶一驚,想起大表兄官迷心竅的樣子,只好低頭讓步。「我……我生著病,脾氣不好,請你別和我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