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從雲將背上的長弓向上聳了聳,轉身走出木屋。
他是很想一直待在她身邊,但不狩獵,今天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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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冷清的山林突然熱鬧起來,一隊衣著光鮮的人馬在轉過山坡一角的木屋時,全都停了下來。
為首的是個三十上下的漢人官員,一身錦衣,看上去前呼後擁、派頭十足,可不知為什麼,他的眉心卻一直皺著,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去,看看屋子裡有沒有人?」
走了幾天山路,終於看見個落腳的地方,即便嚮導說那是苗家貴族打獵時臨時休憩的小屋,官員還是吩咐手下前去查看。
一個侍衛跑過去敲了幾下門沒人應,便自作主張地推門進去,不一會兒,又滿臉錯愕地跑出來。
「慌什麼?」官員對手下的表現很不滿意。
「大人……裡面有個女人在睡覺……」侍衛聲音結巴著看看左右,忽然湊到官員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
「什麼?!」原本神情不耐的官員一聽頓時怔住,也不理會?人怪異的目光,翻身下馬,直接進了小屋。
啊!果真是她!
迫不及待衝到床頭,瞪著眼前正在酣睡的美麗少女,那眉、那眼分毫不差,正是自己尋找多日之人,官員不由自主長長呼出一口氣。
隔了一會兒——
「卓葶,小葶?醒醒!」
就見他眸光炯亮,一臉興奮地搖晃著熟睡中的少女。
卓葶被強迫喚醒,掀了掀惺忪的眼皮子,突然瞧見站在床邊的華服官員,忍不住惶恐又驚訝地大叫。
「大表兄,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是不是惡夢未醒,竟會瞧見他!
華服官員黑眸一挑,目光得意地掃過她僵成一團的小臉。
「難得妳還知道有我這個大表兄,小表妹,『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句話妳不會沒聽說過吧?」
「聽、當然聽說過……」卓葶顫聲應著,感覺火燙的熱氣湧上臉頰。「嗚……大表兄,我不是有意落跑的……」
「不是有意的?呵,這樣的說法,妳覺得我會信嗎?」華服官員嘿嘿一笑。「妳啊,一個人在紅塵歷練,在破廟裡睡過頭被人偷光銀子後能遇見我已是幸運,怎能一點道德不講,事情沒幫我辦完,銀子到手就走人了呢?」
「大表兄,我不是……」卓葶不禁哀號一聲。「當時你沒說叫我嫁給蠻人……你知道,我是修道之人,不能成親……」
「修道?我看妳是腦子進水!」美美的漂亮女孩修什麼道,簡直是瞎折騰,華服官員繼續逼近卓葶帶著慌亂的小臉。「我沒提,自然是時候未到,妳這樣道聽途說的落荒而逃,實在不該。」
「道聽途說?才不是呢!」卓葶忍不住嚷嚷。「還有啊,我從小修道是我爹的意思,請你別亂說。」
整齊的劍眉揚起,華服官員笑得諷刺。「是了,我那位愛做白日夢的姨丈,自己執迷不悟、到頭來一事無成也就算了,還要耽誤妳的大好青春,我看他根本就是入了魔道。」
華服官員哼聲站起,也不等卓葶回答,逕自招呼著說:「好了,今兒個既然讓我碰上,妳就別想再跑,快點起來跟我走。」
「不要。」卓葶賭氣地撇過小臉,故意不看華服官員。「我不要嫁給蠻人,我爹也沒有一事無成,他差點就得道成仙了!」
見她惱羞成怒,華服官員也不在意,薄唇一抿。「好,好,姨父的事妳怎麼說就怎麼算,我不和妳爭,但嫁給蠻人的事嘛……」他瞇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卓葶一陣。「妳以為我沒有朝廷的旨意,就敢隨隨便便把妳嫁給苗人土司?」
「不用我嫁?」卓葶一愣,猛地扭回頭。「你少騙我了,那天我全聽見了,你們走岔了道,護送的侍郎千金在路上突然染瘧疾死了,你們一心想找個人頂替她,怎麼可能不用我嫁?」
華服官員聞言,嘿嘿笑了起來。
「妳知道的還不少嘛,不過……許多看得見、聽得見的事不能當真,就拿那個侍郎千金來說吧,她是犯官之女,為減輕家人罪名才自願擔當此任,沒想到運氣不好,在路上居然把命送掉了。當然,這些話我本來不該告訴妳的,但為了讓妳配合些,今天就破個例,別的不敢說,有一點我可以保證,只要妳幫我完成任務,我絕對不會亂點鴛鴦譜,讓妳嫁給什麼苗人!」
「真的?」聽他說得有憑有據,卓葶仍是將信將疑。「你不是朝廷派出的特使嗎?護送侍郎千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保護未來的土司夫人嗎?她死了,你就一點不擔心?」
「那是朝廷機密,我不能告訴妳,但大表兄是什麼人,還會害妳不成?」看她已在猶豫,華服官員當機立斷,拉著她就往外走。
「大表兄,你、你放手……」卓葶邊掙扎邊叫。
聽她如此叫喚,華服官員忽然停步。
「葛大人!」他俯在卓葶耳旁低語,口氣強硬。「從現在起,妳就是那個死去的侍郎千金,妳只能叫我葛大人,聽明白沒有?!」說完,他不由分說拖著卓葶一起走出木屋。
瞧見他們出來,站在門口的侍衛趕緊撩起早就準備好的馬車簾子。
「小姐,請。」
「我不要!」卓葶一點也不配合。
華服官員冷哼一聲,挑眉看向用手抵住門框的卓葶。
「妳不想幫我辦事,當初就別拿我的銀子,更別答應得那麼爽快,現在事已至此,容不得妳反悔。錢浩,把她給我拖上馬車!」他不再看卓葶,袍袖一甩,逕自回身上馬。
「小姐,請不要為難在下。」另一個身材高大的侍衛應了聲,看著卓葶不情不願鑽進馬車,才吩咐車伕起行。
「大……呃……葛大人,我想跟蒲公子告個別,他是這間木屋的主人,收留過我好幾天……」卓葶忽然想起什麼,挑起車簾向華服官員商量。
「我看妳還是少耍花樣,有這個腦筋,不如在車裡睡個大覺!」華服官員一催馬,頭也不回地說。
第三章
晌午過後,天氣突然變臉,烏雲悄然無息將整個山林罩住。
蒲從雲帶著獵物,終於在落雨前趕回小屋,還沒進門,就發現敞開著的兩扇門扉,不祥的預感頓時籠上心頭。
怎麼回事?他以極快的速度衝進屋子。
屋子裡一切照舊,東西也沒動,可那個本該睡在床上的小女人,卻不見了。
難道……他被騙了?
帶著自己也不願相信的複雜心情,他走到床前,赫然發現床上的被褥也凌亂地堆著……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明白了這一切——跟著他山前山後跑了幾天,那小女人大概摸熟了地形,見他前腳離開,後腳就逃之夭夭了。
混帳東西,竟敢如此耍他!
不明白心頭那突如其來的鬱悶代表什麼,他臉色沉怒,一拳捶上床架。
可是……他早就知道她來苗疆的目的並不單純,就算她離開也不該意外啊,為什麼此時他像有一把火塞在胸口燒?
「不過是個愛玩弄心機的小小漢女罷了,過眼雲煙,不值一提……」
他反覆說服自己,臉色卻愈發難看嚇人,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衝進雨裡,一洗心中那無從發作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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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她,山裡的日子一下子變得百無聊賴,就這樣過了一個月,蒲從雲在後山轉了一圈,興致缺缺返回小屋,發現門前多了十來匹馬,正在納悶,一道熟悉的身影邊跑邊叫,朝他奔來。
「賢侄,賢侄!」
蒲從雲扭頭看去,卻是族中長老。
他知道自己在此避世不算什麼秘密,但他百事不管,照說是不該會有人找上他才對。
「洪叔,你怎麼來了?」他站定身形,目光是難得的溫和。
「族裡出事了……」
苗寨長老會以土司為首,其餘為輔,說話的正是副職長老洪叔。
「難道我爹……他不行了?」蒲從雲臉色驟變。
「不,不,不是!是你大哥和二哥愈鬧愈凶了。」洪長老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拚命澄清事實。
蒲從雲立刻鬆了一口氣。
「他們哪天鬧得不凶?」他沒什麼興致地反問,眼睛迅速挪向別處。「洪叔,你也知道,寨裡的事我向來不管,你跟我說了也沒用。」說著,他舉步前行。
洪長老趕緊追了上來。
「前些日子朝廷特使到寨上,不但帶來了朝廷賜品,還帶來下任土司夫人,這事三公子知道嗎?」
「不知道。」他又不想當土司,帶誰來都無所謂。
洪長老呆了呆,抹了把汗又道:「你的那兩個哥哥本來就各不服氣,下任土司夫人這一來,簡直是火上加油,搞得整個寨子都亂七八糟了,你說什麼也得跟我回去一趟。」
「他們兩個爭來斗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回去有什麼用?」蒲從雲仍舊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