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一進門,每一個步伐、每一個動作,已展現出他的一絲不苟,雖然他的臉蛋白皙,鼻樑俊挺,唇形姣好,輪廓好似用畫筆勾勒出來的那麼細緻俊逸,一對漂亮的雙眼皮下嵌著熠熠發亮的黑眸,但真正令她目不轉睛的,是他帶給她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面熟?怪了,她好像見過他哩,在哪兒呢?
「現在點名,叫到的人請舉手。」
她盯著那張臉打量,挺俊的臉龐……五官很秀氣……乾乾淨淨的……
「馬鷹久、謝常停、趙紹糠……」
還真不是普通的斯文俊秀哩,充滿學者氣息……
「王荔鴻、陶哲、周傑輪……」
不愧是大學教授,氣質出眾,儒雅不凡,可是為什麼叫「荷花」?
「蔡慷詠、吳蹤現……」
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被學生取荷花的綽號,不過說真的,還挺適合他的,誰教他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秀氣,噗!她忍不住在心中偷笑。
「溫煦。」
「有。」她舉手,另一手還撐著左臉,閒散地回應老師的點名,同一時間,台上那對好看的眼睛,也透過金邊眼鏡往她這兒瞧來,然後停住。
是錯覺嗎?怎麼她突然感應到那視線,由原本的溫文轉成了一種銳利。
她不明所以地盯著對方,在交會的視線中嗅出了敵意,而這個敵意引出了她某個模糊的記憶,進而變得清晰……
是他!
溫柔心神俱震,終於認出他來——他是那個沒戴金邊眼鏡,頭髮也沒現在整齊,表情沒現在溫和,衣服沒現在老成,唯獨眼神跟現在一樣陰沉,被她反手過肩摔在草地上的傢伙。
現在才恍然大悟會不會太慢了?後知後覺之下,她只能怔怔地盯著對方,一對冷沉殺來的目光透過眼鏡,直接鎖住她的人。
這一切,只發生在五秒之間,擦槍的火光已在交錯的視線中不知過招了幾回,當然,是她單方面被射殺。
對方目光移開,繼續點名,彷彿一切正常,什麼都沒發生,但溫柔很清楚地明白,衰神找上門了。
她只覺得腦海裡一片混亂,她萬萬沒想到會遇到他,而他的身份竟是這所大學的教授,自己則是來暑修的學生。
她傷腦筋地搗著額頭,心下暗暗哀悼——
四哥啊,你那張嘴好的不靈壞的靈,果然一語成讖,你死定了!
此時此刻,遠在南美洲的正牌溫煦,頂著當頭烈日,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 ☆☆☆☆☆☆☆☆☆☆
「什麼?」
溫柔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這個姓何的說什麼鬼話?
「溫煦同學。」不徐不緩的語調充滿了友善的和藹,但那雙眼所透出的訊息,可一點都不友善。「老師相信你一定可以勝任這個職務,為期一個月的暑修期間,教室的整潔需要大家一起來維護,督促值日生的責任,就交給你了。」
「怎……」
「好,你可以坐下了。」何碩文完全不給她平反的機會,選擇漠視她的反應。
溫柔憤懣地坐下,桌子底下的拳頭緊握著,無聲地瞪著他——這個叫何碩文的教授。
暑修的第一堂課,屁股還沒坐熱,他就來給她一個下馬威,利用他的職權來挑選這段上課期間的班級幹部。
很不幸,在他的賞識下,她榮登服務股長的頭銜,負責保持教室整潔,若地上有紙屑、垃圾沒倒、黑板沒擦,他便找她負責。
他故意的!
整整兩個小時的時間,她一直用噴火恐龍的眼神死瞪著他,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就走,但她不能這麼做,否則溫煦一定被當,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她忍氣吞聲了兩個小時,直到課堂結束,當何碩文前腳一踏出教室,她後腳就跟了出去。
她滿腦子都是如何修理他的畫面,但她沒有動手,因為她還不會笨得現在找他算帳,讓他有藉口把四哥當掉,她只是氣不過想找他理論,憑什麼濫用職權,身為教授就了不起嗎?
「等一下!」她喊住他。
前頭的背影不因為她的喝令而腳步有所遲疑,反而繼續維持他一貫平穩悠閒的步調。
「喂!」她提高了聲量,這傢伙是故意裝作沒聽見的,王八蛋!她心中咒罵苦,三步並作兩步搶先擋在他前頭,堵住。
「我在叫你!」她憤然道。
何碩文對「他」如此頑劣不禮貌的態度皺眉,並意外當「他」提高聲量時,聲音竟如此娘娘腔,這小子沒長喉結嗎?還是發育太慢?
「叫老師。」他更正。
溫柔頓愕,要她叫他老師?笑死人了!
「這裡是學校,尊師重道的倫理一點都不懂,沒禮貌。」
她銀牙咬了下,被他不溫不火的辱罵給激怒。
「叫老師。」他又重複了一次,儒雅有禮的外表下,那目光和表情,可一點都不文明,犀利得很。
溫柔僵在當場,氣勢突然矮了人家一截,卻發現自己連個下台階都找不到,如果她當場走掉,豈不是擺明了臨陣脫逃,如此沒種的事她才不幹哩!但……叫他老師?她更百般不願。
何碩文凝睇著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充分傳遞了沒得商量的訊息給對方。
掙扎了好一會兒,她深深做了個吐納,好吧,好漢不吃眼前虧,這筆帳,等成績過了以後再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一個月又算得了什麼。
她翻了個白眼,呿了一句,話含在嘴巴裡。「老師。」叫就叫,這樣行了吧。
何碩文揚了下眉。「大聲一點。」
她又瞪著他,與那固執不退讓的目光較勁之後,再度翻了個大白眼,提高了聲量。「老!師!聽到了沒,爽了吧?」
「不夠。」
不夠?她真的火了,欺人太甚嘛這人!
「喂!你不要仗著自己是老師就侮辱學生喔,我也只不過摔你一次而已,大不了我讓你摔一次,互相扯平,如何?」
毫無預警地,姓何的突然握住她的肩膀,令她嚇了一跳。
「立正站好,雙腳靠攏,腰挺直,肩膀不要歪,臉抬起來,眼睛看著我。」何碩文在命令的同時,雙手也沒閒著,糾正她站沒站相的體態,摸了她的腰、她的肩、以及她的臉。
撲通!
在她來不及反應前,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整個人就這麼被他動手動腳地喬正姿勢。
何碩文滿意她的站相後,才收回手,但嚴厲的目光沒撤回。「叫老師。」
「……老師。」
他抿著的嘴角終於勾起滿意的淺笑。「什麼事?溫同學。」
溫柔驀地紅了臉,是怒,也是沒面子,對於自己居然任由他在身上胡作非為,還乖乖稱他一聲老師而感到羞憤,卻無可奈「何」,而他的微笑比先前的冷漠更令她深覺敗了這一局。
既然老師都叫了,這時候才憤恨氣走太不值,當然得爭回自己的權利,否則豈不虧大了。
該討的公道還是要討回!
「你怎麼可以公報私仇,硬把服務股長的職責塞給我!」
「這是指派,不是硬塞。」他不認同地糾正。
「還不都一樣!」
他搖頭,從容沉穩的儀態絲毫不受她狗急跳牆的凶狠模樣所影響。
「不一樣。我這人做事很公平的,首先我問過大家是否有人自願?沒人舉手。我只好又說由我指派,是否有人反對?沒人反對。既然不反對就是同意了,所以我指派了所有幹部,從頭到尾,光明正大。」
「好,那我反對!」
「太慢了,你當時沒反對,現在才反悔,申訴期效已過。」
「你故意找我碴!」
「我是給你機會教育,你一定常丟垃圾丟得很爽對不對?偶爾也要嘗嘗撿垃圾的滋味才公平。」他一副施恩的語氣,益加友善的淺笑故意展現他的寬宏大量。
天!她快氣死了!
「我是大學生,又不是小學生!」
「但你的行為像小學生,身為老師,只好在德育方面好好糾正你,教不嚴,師之惰,不這麼做的話,我的良心過意不去。」
「你、你……」她跟人吵架難得會結巴。
他拍拍她的肩膀,連眼睛都是笑裡藏刀地瞇著。「溫煦同學,這個月的教室整潔就拜託你了,順帶提醒你,我這人對成績的認定標準,跟其他老師不同,我一向重視個人的學習態度和負責任程度,成績再差的學生,若懂得尊師重道,我是不吝給分數鼓勵的,倘若相反——」他眼中的笑意透著只有她才看得出的凌厲。「我會讓學生好好檢討,直到他更正自己的行為,達到一位大學生該有的水準,這正是我的教育宗旨。」
這是他給的課題,要不要聽,由對方決定,他很民主的。
何碩文越過她繼續往前走,對她倔劣的憤怒神情無動於衷,只不過當進了電梯後,他不自覺地看著手掌,回想適才碰在那腰、那肩,還有那張臉龐時,引發的奇妙觸感。
現在的年輕人實在太好命了,皮膚跟女人一樣柔軟,表情跟女人似的娘娘腔,真是個俊小子,只可惜欠修理,沒關係,他會好好給對方來個震撼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