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芾兒,你可有什麼話要說?」他是想要報復她,也是要聽聽這個聰明的女子是什麼樣的看法。
秦芾上前一步,微微一拜。
「父皇,我只是想問問這位大人,雲淄城如今到底是屬於北印,還是南安?」
那位二品大官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說:「自然是我們北印國的,安起二年,我北印軍大敗南安而得雲淄,這樣的事情眾所皆知。」
「哦?是眾所皆知呀,」她挑起了眉,恍然大悟地叫道:「原來雲淄城是北印的國士呀!不過,既然歸屬於北印,那裡的百姓,我想也應該是北印人而非南安了吧?卻不知這位大人為何還要口口聲聲說著『那些南安人』,莫非大人想要否認北印安起大帝所做的功績?」
那人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未了才又急於否認,「自然不是,那些人當然是北印的百姓了,只不過有些刁民不服管教,我認為成大人、顧大人用嚴峻的法律制裁他們是沒有錯的。正所謂強壓之下才有良民。」
秦芾對此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是覺得再與他這樣的人說下去只會失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就退到一邊不再說了。
顧炎看見了她的暗自嘲笑,而顧放也看見了,至於那位上面坐著的陛下則更加好奇她的想法,因此他問:「芾兒,這位大人說的,你可贊成?」
秦芾搖搖頭,唇邊的笑容則加深了,笑時,兩個酒窩便一直掛在兩邊。
「聖主常常以威信立國,而威信自古以來源於殘殺與酷壓,若能以理服人,以法相佐,再加上為官者自清自廉以身護德,以己守法,則威信自成。」
「北印元德七年,元德帝暴政,苛捐雜稅名目繁多,終引起天下不滿,元德帝不思己過,反而對民眾多加鎮壓殘殺,最後落得被暴民所殺的後果。所謂以仁德治理天下的道理,由此可知。」
顧炎暗自佩服她的見解,可看到她一副清高不可褻玩的姿態,又覺得渾身不自在,縱然與她的意見有共識,卻也忍不住要去挫挫她的銳氣。
「大嫂來自南安,若我沒有記錯,南安似乎就是個以仁德立天下的國家?」
「不錯。」她答得乾脆而爽快。
「那些所謂的仁德似乎也沒有讓南安繁榮起來,不但沒有,反而讓祖宗創下的基業一點點的被毀去了,這難道就是大嫂所推崇的『仁德』嗎?」
她固執地抬起頭,接受他射來的挑釁眼光。
「道理沒有錯,錯的不過是人、是施用的方法罷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父親駕著馬車,她頻頻回首,明明是七尺的硬漢,卻還是流下了眼淚,而她呢,則始終把母親的衣物抱在懷中,任它潮濕成一片。
顧炎說:「我這才知道,原來皇嫂也是離經叛道之人,這樣的話若是在南安的朝堂上說了,恐怕會背上忤逆的罪名吧。當然,大嫂也可能只是隨便說說……」
「隨便說說!」她踏前一步,美麗的大眼睛睜得好大,那裡面似乎充滿了怒火。「你可知道這一聲隨便說說,就讓我的父母從此天地各一方?」
天地各一方?顧炎心頭起了一個疑問。秦芾的母親是南安前一任皇帝的愛女,她被封為公主,自然也是生長於皇家的名門,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天地各一方,豈不荒唐。可是。望著她的眼睛,他卻突然有些看懂了她的苦痛,然後,那些懷疑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皇嫂,是顧炎說錯了。」
一句話出口,讓眾人都側目而觀。這個二殿下,何時看見他跟人賠禮道歉過了。
就連上頭津津有味看著兩人鬥法的陛下也愣住了。那個人還是他驕傲的兒子嗎?看著像,又不像,那個女子還真是了不得。
秦芾側過臉去,不是因為不肯諒解,而是心又開始疲憊起來。
「父皇,兒臣覺得不適,想要先行告退,望父皇不要見怪。」她跪下身去,非常誠懇地這樣說道。
顧征這個時候已不太討厭她了,看見她這副樣子,也就答應了。
「放兒,你陪著你媳婦一起回去吧,南安的女人雖是長得好看,可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一點。」
隨著顧放走到門前,心裡百轉干回,總覺得被壓得很疼。終於,她停步回望,臉色十分不好的開口。
「陛下,雲淄本是南安最大的榮耀,可如今它卻不再被人當作是南安的國土了,我心中雖然有千百個不願意,但那還是不變的事實。此刻,我不談這其中究竟誰是誰非,只盼望聖明的陛下能夠善待那些失去故國的可憐人,把他們看作是您的子民。芾兒相信,雲淄的百姓如能被以誠而待,必然會感恩於陛下的。」她和他們是一樣的,失去了故土,遠走他鄉,不再期望還有回去的一天,唯有希望和她血脈相傳的故鄉人能夠好一點,再好一點,唯此而已。
顧征把那份奏折重新拿起,打開看了一會,才試探性地問:「芾兒認為朕會如何處理呢?」
「我想,陛下會秉公而斷吧。」是肯定?是懷疑?是希望?其實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她只是想要一吐為快而已。
顧征頷首,表達了他對她的承諾。
「芾兒,朕未必是一個千古明帝,但是也不想以後留下罵名,所以朕必當盡力而做。芾兒不必擔心,雲淄的百姓就是朕的子民,朕必善待之。」
秦芾走到大殿中央,跪下,然後重重一拜,藉著這一拜表達了她所有的感激。
「南安秦芾替所有的雲淄百姓拜謝陛下了。」
顧征雖然接受她的感激,卻不滿她的措辭。
「芾兒已經是北印國的皇子妃了,怎能開口閉口都以南安人自居呢?」
「兒臣知道了。」
「芾兒既然身子不好,就先退下吧。」
依命出了宣揚殿,門廊上正有一個宮女翹首而盼,看見他們出來,就連忙迎了上來。
「大皇子,成娘娘讓奴才來請皇子和皇子妃。」
顧放點點頭,「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訴娘娘一聲,我們隨後就到。」
等那宮女跑了,顧放才對秦芾說:「芾兒,我娘她為人不錯,不難相處的。」
秦芾笑著揮揮手。
「我沒有事的,更何況知道母后還是南安舊人,我就更加應該去拜見她了。」
她知道顧放不放心,是怕又有什麼意外,然後委屈了她,所以才會事先對她言明,這樣子,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她秦芾又不是什麼弱質女流,風一吹就要倒地。「連威武的天子尚且不怕,我怎麼會怕一個美麗的婦人暱?」
她朝他擠了擠眼。
顧放心中想,不知她心裡是否也如她臉上那般明媚。
「顧放,你帶路吧。」
順著皇宮,繞過花園,不多時,他們就來到成娘娘居住的地方了。初寧宮位於皇宮的西側,那是一個非常華麗的宮殿,金碧輝煌、流光異彩,足見皇帝對於這位娘娘的寵愛了。而成娘娘是一個安靜的美貌女子,她像許多南安的貴婦人一樣,細緻而小巧,充滿了尊貴之氣,如同一顆小小的晶石。
秦芾不知道那位西宮的顧娘娘是如何樣子,但若她身為男子,也必然被她獨有的清雅而吸引,傾盡一生柔情。
「芾兒給娘娘請安。」
她盈盈欲下拜,成娘娘卻笑著攔住了她。「芾兒不必如此。」她拉過了秦芾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膝前,親熱不已。「芾兒以後千萬不要叫我娘娘,聽了怪生疏的,還是隨著放兒叫我娘親吧。」
秦芾自小失母,對於上了年紀的婦人,親近感總會油然而生,因而她難得乖巧地叫了一聲,「娘親。」
顧放和成娘娘早就見慣各色人的敷衍,以為她也是如此,卻未猜到秦芾心裡是真的喜歡這位來自南安的東駿女子。
那天,成娘娘盛情挽留,要她一起用膳,而她也就半推半就留了下來。看著成娘娘不時地為她布菜,她似乎又回到十歲左右,美麗的娘親總在身側噓寒問暖的。
那天回府的時候,夜已經很深,她堅持要走回去,顧放只好陪著她一起走。天氣不錯,還可以看見星星,唯一的遺憾就是天太冷了,當然把皮毛領子牢牢地裹住脖子時,還是很暖很暖的。
她在不甚熱鬧的路上又是跳又是蹦的,顧放不知她究竟是怎麼了,更加不知道迎著天、迎著風的她,眼中早就漸漸染上輕霧。
他在她的身後,不時地喊,「芾兒,天氣冷,回馬車吧。」
她卻是裝作沒有聽見,當然也或許是她真的沒有在聽吧。她的心是一個人的,或許曾經屬於爹親,屬於娘親,屬於南安,也屬於桃花,如今卻只能屬於自己了。
任性的後果果然是滿嚴重的,很少生病的她居然開始發起高熱。
顧放想要照顧她,她卻總是不讓,什麼都要自己處理,哪怕是在最最虛弱的時候。
他說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病人,即使生了病,還可以一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