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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林硯硯

  愛情太遙遠;寂寞,卻如此貼近自己。

  若謹將信紙壓在胸前,期待天翔退役的日子快點到來。

  愣了半晌,她才想起身將信收好,突然,天搖地動,將她震得不知所措。劇烈的搖晃震散她原本就不濃的睡意,坐在床上的若謹,心底隱隱害怕起來。從前地震時,再沒膽也可躲到母親的房間去,尋求一個安全的懷抱,如今一人獨居在外,什麼也沒得依靠……

  隔天,她才知道,這是台灣百年來的大地震。若謹整天盯著電視螢幕,看著不斷重複播放的新聞,那些怵目驚心的畫面,令她心神絞痛;那些流離失所、失親難民的眼神,令她欲哭無淚。

  她氣急敗壞的罵那些沒有良心的建商,憤慨救援速度的遲緩;將工作室的周轉金捐出,還跑到市府前的廣場,跟著運載食物和睡袋的車隊上災區,彷彿她就是受難者。

  不,她不是災民,也不偉大,她只是跟著大家一起做,看看能不能分擔災民一點點痛。若謹跟車回來後,獨坐在矮叢邊,看著民眾捐輸的物品源源不絕堆疊到市府廣場前,她長長歎了口氣,低喃:「沒有家的感覺,我瞭解——」

  她,也想要一個家……

  第六章

  今年的中秋節,有點冷。

  海風刮向旗津,掠過若謹的臉頰,吹散了她的一頭長髮。

  「你胖了。」她含笑望著天翔,心中暖暖的。

  「當兵嘛,菜鳥瘦一圈,老鳥胖兩圈,所以退伍時,多少會變個樣。」他放開她的手,坐到石椅上。入伍後,旗津變了許多,拱橋、長廊駐進海岸,觀光味更重。

  「退伍了,你有什麼計劃?」她坐到他身旁問。

  「考試或找工作,就這兩樣吧。」

  「哦……」那她呢?不在他的計劃中?

  沉默迴繞了他們一圈,然後墜地。

  「我們——」兩人同時開口,默契似乎和從前一樣好。

  「你先說。」總是這樣,從前交往時,常常會異口同聲。天翔臉上的線條柔和起來,徐緩的對若謹道:「希望我們要講的是同一件事。」

  她搖搖頭,「不要,我們一起講。」

  兩人對望了一眼,同時開口:

  「我們分手吧。」

  「我們結婚吧。」她的尾音落在天翔之後,結緣跑輸了離緣,若謹的臉色慘變。「天翔,你說什麼?」

  「其實,我入伍前就想說了,只是……」

  「為什麼?」她瞠眼看著天翔,眸中載滿不信。

  「我不是故意的——」

  「為什麼?」要分手,至少給她個理由。若謹不想聽藉口,她要知道真相。

  「畢業那年,繫上有位同學,她很幫我……」天翔述說他和那女孩的經過。故事很老套,同校四年的愛慕者,終於鼓起勇氣,在臨畢業的那個學期向他表達愛意。近水樓台先得月,若謹和天翔雖然離得近,但那女孩更近,何況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他們的愛火遂燃燒於鳳凰花開時節。相較於若謹的被動與需要人照顧,女孩的主動與付出顯然佔了上風,所以……

  「畢業考和研究所的考試,她幫了我不少。」

  「為什麼拖到現在才講?」她的聲音死沉沉,一雙大眼瞅著天翔,沒有溫度。

  「我一直在等你開口。」他回開了視線,有些狼狽。「我以為,當兵這兩年,你會提出分手。」他一直認為,若謹是攀生的菟絲,缺了他的存在和照顧,會有其他追求者趁虛而入,所以入伍前,他未與她攤牌。

  「你不願背負心者的罪名!」畢竟相愛過,她明白他的心思。

  「若謹……」

  「那麼,現在呢?為什麼現在說?你不怕被人說是負心漢嗎?」

  「她——也想結婚了。」真相大白,他對她的殘酷源自那女孩!

  「呵……哈……很好……」一樣是結婚,只是,新娘不是她。若謹離開石椅,往沙岸走去,斷斷續續的笑聲,滲入海風,脆弱而空洞。

  天翔追上去。「她父親去世了,所以,我們必須趕在百日內——」

  「好。我們分手吧。」她不想聽。前任男友如此體貼新女友,情何以堪哪!

  他呆住,沒有料想到若謹會如此乾脆。「若謹,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

  「別說了,好嗎?」她討厭拖泥帶水的分手。

  「一定會有更好的男人,等著與你相遇……」

  天翔的祝福,她置若罔聞。遙望著大海,潮聲掩蓋了他的話,若謹耳邊,突然響起上回未聽完的一首歌——像不知不覺,游向海天,到最深的地方,才發現你早已經,放棄我——

  記憶中的音符,敲擊她的靈魂,引勾她的脆弱。水澤濡染睫翼,若謹將身背過天翔,邁步離開岸邊。她不想,淚眼對舊人。

  「再見。」曾經,她也這麼結束過初戀。

  「若謹……」天翔喚她,留戀殘存於聲音中。

  「從今以後,最好別見面吧!」她不是聖人,在愛情的世界中,容不得任何灰色的地帶。

  堅決的腳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海風刮來,白沙揚起,模糊她的視線。

  「到最深的地方,才發現你早已經,放棄我……才發現,你早已經放棄我……」

  若謹低吟,不顧歌曲被她唱亂了調,一徑重複此句,縱使風沙俱揚、寒意襲人也不停止,吃了滿嘴沙的她,仍執意唱著——

  秋陽拂照,海天相映成一片灰藍,她的心,和背後的海景,融成一色。

  「我要回家。」

  「小謹乖,我們哪兒也不去,這就是我們的新家。」

  「不要。我要回有爸爸、姊姊、弟弟的那個家。」她睡不慣陌生的床,用不慣陌生的傢俱;她不喜歡這個只住著她和媽媽的房子。

  「不行。」母親厲言拒絕了她。

  「為什麼?明明住得好好的,為什麼你和爸一吵架,我們就要搬出來?」甫上國中的若謹,叛逆期的倔強顯在臉上,她逼問母親:「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

  「我們不回家,以後就住這裡。」

  望著母親緊抿的唇,若謹知道她又要用沉默來應付自己,於是,她恨恨的,「不公平,為什麼不是姊,也不是弟,偏偏帶我一人離家出走,你不公平!」她以為,媽和爸只是一時吵架,媽媽帶她離開家裡只是負氣。為什麼倒霉的永遠是她這沒人疼的老二?吃香喝辣的她總是排最後,吃苦受難她倒排第一。

  「小謹,你別鬧了。」女兒的指責令她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好,我不鬧,那媽帶我回家。」若謹依舊堅持她的要求。

  「不可能。我和你爸——離婚了!」喀的一聲,母親合上她的房門,留她獨自消化這個驚天動地的訊息。

  叩……怎會夢見這事?若謹睜開眼,滿室的黑暗攫住她。夢魘已遠,神魂卻尚未回身,恍惚擺盪在十三歲與二十二歲間,她的心沉甸甸,有些痛。

  叩叩……誰人在敲打?是了,她憶起午後的旗津,天翔毫無預警的分手宣告,敲醒她自以為是的等待。痛啊——當時怎不覺得?若謹惶惶想著。愛情的起點在哪裡?愛情的終點又在何處?覓覓尋尋了幾年,她的愛情總在起點恣意啟航,卻又在半途中失了方向,找不著終點。

  叩、叩……敲擊聲愈來愈急,若謹撫著頭,耳朵逐漸清明,心魂終於歸位。原來,有人正敲著她的門。她捻亮燈,瞳孔適應光線後,才起身下床開門。若謹頭暈暈的,以致腳步有些零亂,深吸口氣穩住天旋地轉的感覺,她才打開安全鎖旋開門把。

  「你——」好痛,臉熱熱的,頭也愈來愈痛。

  「若謹,怎麼敲這麼久才來應?」

  擔憂的臉龐映入她眼簾,若謹朝他虛弱一笑,乾澀的喉嚨發出難聽的聲音:「又是你!詹大哥,你怎老挑我落魄的時候出現?」

  詰問完,她的身子一軟,就要倒下。

  舜中接住她,隔著衣物傳來的溫度,高得嚇人。他摸摸若謹的額頭,黑眉聚攏,心疼道:「你生病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是嗎?我生病了?」她揮開他的手,跌坐入懶骨頭。「小感冒,病不死人的,我才不要看醫生。」

  「怎麼可以不看醫生?就算是小感冒,別以為不理它就會自動痊癒。」

  「哼……」她悶聲不答。

  「若謹?」舜中蹲到她身側,有些著急。

  「我、不、要。」想起新婚的母親,想起離她而去的天翔,她自暴自棄,反正沒人在意她。「我才不要看醫生。」

  「那……我去藥房幫你買藥。」舜中勸她不成,只好出此下策。

  還以為,詹大哥會罵人。若謹癟癟嘴,使性道:「你都沒事做了嗎?淨管我?」

  舜中微微一笑,並未回答。他站起來,打算去買溫度計和成藥。

  詹大哥的背影勾起她某項記憶,可是腦袋瓜昏沉沉,雖然想起片段,卻無法窺得全貌。下意識,若謹開口喝止他:「詹大哥,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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