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若謹接過手帕,蹲下身子忍不往狂笑。「天哪,這年頭還有人帶手帕?我不會遇到古代人了吧,哈……哈哈……」
笑聲不斷由她顫抖的身軀傳來,著實有些誇張。舜中只好也跟著蹲下來,問:「有那麼好笑嗎?你不覺得手帕比面紙環保多了?」
「嗯……」她背過他,張開帕子覆在臉上,倒不管手上的爛泥了。「我知道啊,可是,知易行難,瞧,我連面紙都懶得帶了,何況手帕。」可能笑過頭了,若謹的聲音怪怪的,居然帶有鼻音。
「你是不是……」舜中掀開手帕,看見若謹的眼角濕潤。他沒猜錯……
「哎呀,你看你,『古早人』的行為害我笑到掉淚,女人的眼淚是珍珠耶,你要怎麼賠我?」若謹沒等詹大哥問完,一徑搶白,慌張得不像平日的她。
舜中一顆心揪了起來。他折起帕子,替她拭掉余淚。「簡單哪,等一下到『懷貝』挑串珍珠還你。」
「嘖嘖,你發了呀?『懷貝』的東西貴得要命,還真的去買珍珠——敗家子哦!」若謹搶回手帕,假裝帕上的濕痕不存在,低頭擦拭手上殘泥。「我很仁慈的,請我看場電影就行,如何?」
「真的?詹大哥可不記得仁慈二字何時和你發生親戚關係?」她打哈哈,他也只好跟著打哈哈。舜中凝看低頭的她,看不見她的表情,也看不見她的心情。他隱隱覺得,她和升大三那年暑假的若謹,有很大的差別。
「嗟——你怎麼可以把我的秘密說出哩?小心我工作室的那些小毛頭聽了,統統跑光光。」若謹嘴角帶著笑,彷彿她是欺壓員工的壞老闆。
「好啊,我會記得到你工作室去發佈這個秘密。」
「你敢?」若謹瞪他一眼,明目張膽的威脅他。
舜中搖搖首,跟她談條件:「不說秘密,可以,除非你請我吃頓飯。」
「嘿,你還欠我一場電影哩!」詹大哥很賊哦,隨隨便便就A了她一餐。
「那還等什麼?我們先去看場電影,再吃晚飯。」
請就請吧,反正她也無處可去。「先說好——我只請得起路邊攤。」
「放心,我不會吃垮你的。」
「OK,那走吧。」若謹背起包包,準備將詹大哥借她的手帕塞入袋內。「我洗完再還你——喂!」
舜中從她手裡拿回方帕,若無其事道:「依你的記性啊……我要等手帕還回來,恐怕要等到下世紀,所以,你不用洗了。」
「可是……」手帕上有她的淚痕。若謹瞅著詹大哥,介意沾有失控痕跡的帕子落入他的手,因為,這樣好像暴露了自己的無能。她皺起眉,不滿的辯白:「我的記性才沒壞到那境地。」
「總之,不用麻煩了。」
「才不麻煩……」
「走吧,再囉嗦下去,天就黑了。」
沒理會她的抗議,他率先邁步離開木棉樹下。
若謹微惱的跟著詹大哥,才記起,忘了問,他人怎麼會在這裡。
命運之神的手總是隨性揮舞。她望著詹大哥厚實的背影,不明白,為什麼不是天翔現身來驅趕她那無聊的戀家情結及空虛感……
若謹遷出舊居。
雖然高叔叔和母親一再說服她,要她搬過去跟他們住,她仍舊以不想和工作室住得太遠拒絕了。
恰巧,工作室樓上的一位房客退租,她聽說後,趕緊跟房東太太訂下來,以飛快的速度遷入,杜絕每回和母親見面時必有的叨念。
「小成,謝謝你。」農曆鬼月的case少得可憐,她利用上班的某一天請成宇幫她搬家。
「紀姐,你住工作室樓上,可是和『錢多事少離家近』這條金科玉律搭上關係了,真棒啊!」
「怎麼?你也想來住這兒?」
「呵呵……沒有啦,只是羨慕紀姐不用跟家人住,好自由啊——」不像他,都快滿二十歲了,他老媽還規定門禁時間。
「你喲,人在福中不知福。去去去,都搬得差不多了,今天讓你提早下班,明天再見。」她心裡覺得煩,索性開門趕他走人。
成宇走後,若謹一個人默默的收拾房間,除了她整理東西的聲音,周圍沒有嘈雜的噪音,沒有人與人交談的話語,天地間彷彿僅剩她一人似的,空洞得有些弔詭。受不了這樣的寂靜,她故意鏗鏘的弄出巨響,然,忙碌的手卻還是驅不掉滿室的寂寞。
「在哪一個箱子呢……」
音響已拿出組裝好,但CD片放在哪個箱子,她卻遍尋不著。若謹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終於在放冬天衣服的箱子找到CD。吁了口氣,她隨便抽了張片子放進音響,讓樂聲充滿房間後,才覺得空間不再窒靜得可怕。
她繼續整理東西,但,當CD播到某一首歌時,若謹的眉頭輕輕蹙起,停止手中的動作——
我輕輕抖落鞋裡的沙,看著我的腳印……一個人,一步步,好寂寞……
一個人,一步步,好寂寞……喝!她怎麼會選這張片子?
男歌手R&B的曲風,風靡無數歌迷,震盪了多少脆弱的靈魂,歌聲優美而動人,但是,不適合現在的她聽哪!
啪的一聲,若謹用力按下停止鍵。這一回,她挑了張heavymetal的專輯,讓震耳欲聾的樂音,佔據新屬她的領地,久久不散……
八月。做完某場在科博館園遊會的case後,她請成宇和幾個工讀生吃飯、唱KTV。幾個年輕人聚在一塊,沒完沒了的狠狠鬧到十二點,若謹才駕著那輛破貨車,一一送他們回家。
「小成,明天記得來工作室,別忘了沒有放假,要照常上班。」
「我知道。紀姐,謝謝你今天慷慨請客。」
「甭客氣。」她跟他揮揮手,瀟灑駛走車子。
入夜的街道車輛稀少,小貨車行經忠孝路,路邊有幾隻野狗朝她吠叫,若謹記起父親的家就在附近,於是旋轉方向盤拐入巷子。
運氣真好,公寓的斜對面空出了個位置。她輕易停好車,走到對講機前,手一舉便要朝父親住的樓層按去——啊!不行。臨按之際,她瞥見手上的表,時針已超過十二。太晚了,她既沒鑰匙,也無重要的事情,算了,還是改天再來吧。
回到車上,她呆坐了一下,才啟動引擎開車。
返家沿路,偶有飆車少年騎著摩托車奔馳於快車道上,囂張又挑釁的與稀少的汽車爭道。起初,若謹被嚇得差點握不往方向盤,然,那咆哮的機車聲,聽來空洞而難聽,像是在發洩什麼似的,呼嘯得過火。若謹微微一哂,鬆軟的手又恢復力量。怕什麼呢?這些孩子,不過和她一樣,都是有家歸不得的可憐蟲而已……
九月。鬼門關甫閉,工作室又開始忙碌起來。除婚禮之外,若謹甚至接到了兩場演唱會的case,雖然只是負責舞台下面周邊附近的空間,傳播公司給的價碼仍是讓若謹賺了一大票。
不過,工作上的成就,並未帶給她快樂。若謹每天出門前,照見鏡子中愈來愈瘦削的臉頰,心裡就忍不住湧起厭惡感——她厭惡起自己,厭惡起工作,還厭惡這空空洞洞、只有她一人住的空間。
「紀姐,你是不是被男朋友拋棄了?怎麼一張臉生得那麼好看,可是瞧起來卻臭得令人不敢接近?」沒大腦的成宇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向她拋下一句。
若謹丟給他一記吃人的眼神,算是回答。
「男朋友跑掉就算了,用不著那麼傷心嘛!看看你,從農曆七月前一直陰陽怪氣到現在,那麼長的時間,早就可以換好幾個男朋友了。學學我,女朋友兩、三名,跑了一個,還有好幾個備胎,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如何?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幾個男朋友?」他大放厥詞,高談新新人類的戀愛觀,若謹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對成宇的愛情觀不予苟同。
「免了吧,你那些從網路上認識的朋友,縹緲虛幻得像海市蜃樓,我沒興趣。我的感情生活好得很,用不著你操心。」
從大學到現在,和天翔認識四年了,自他入伍後,環境的因素令他們不像學生時代,可以想見就見面,不過,他們的感情,應該還是沒變吧……
都是小成的錯,今天白天若非他對她的感情發表「高見」,她也不會失眠。
若謹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天翔的問題直在她腦袋瓜轉。睡不著覺,她乾脆起床,從抽屜翻出天翔這兩年在軍中寄給自己的信。
「天翔好像變懶了?」信件的封數令若謹訝異。從前,即使他們在同一縣市唸書,天翔寫的信都還比他在軍隊裡多。
夜闌人靜,近日拿失眠當三餐點心用的若謹,索性打開來信一封一封重讀,希望靠字裡行間的情意,溫暖這空洞的房間,和寂寞的她。
夜黑,萬物皆眠,時鐘滴答滴答響,聽來格外刺耳。若謹躺回床上,在昏黃的床頭燈下展信閱讀。往日的情書如今讀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她看著看著,不覺淚滴信紙,一顆顆珠淚漫漶了清晰的字跡,模糊了昔日的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