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陽光再也溫暖不了她冰冷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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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秋菊站在後門著急地張望,一旁的羅炎靜靜地立在母親身邊,梅秋菊看看天色,絞緊雙手。
「都正午了,怎麼還不見小姐?」她憂心忡忡地說。
三天前,小姐托王媽拿了張紙箋給她,說好今天正午要來的,怎麼都過了一刻鐘,還不見蹤影,該不會路上出了什麼事吧!
她拭去額際下滑的汗,覺得有些頭暈,這正午的陽光還真是毒辣。
羅炎感覺母親的異樣,關心地注視她,梅秋菊微笑。「娘很好。」每次看著十二歲大的兒子,就讓她既欣慰又難過。
欣慰的是他比一般小孩懂事,但難過的卻也是這點,在羅府他們母子倆和僕人沒什麼差別,在這種環境下,才會使兒子比其他同齡小孩更像個大人。
她歎口氣,思緒飄回十三年前,當年她原是梅府裡一名丫鬟,本以為她會一輩子侍奉待她情同姊妹的玉蓮小姐,但命運卻狠狠地擺了她一道。
她還記得那是三月發生的事,梅少爺帶了一大票朋友回來,通宵達旦地玩樂,玉蓮小姐還為此生氣良久,她總說少爺交的儘是酒肉朋友,每日吃喝嫖賭,看了就令人生氣。
一天夜晚,待小姐入睡後,她便預備回房,沒想到卻在廊廩上遇著少爺的朋友,他見了她色心大起,以武力逼她就範……梅秋菊絞緊雙手,臉色泛白,想起這件往事,仍讓她非常不舒服。
原本以為這件事會是她這輩子藏在心底的醜陋回憶,但萬萬沒想到,三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小姐為此大發雷霆,直說要替她討回公道,逼羅平雄對這事負責,否則便要告到府衙,羅平雄只好將她迎娶過門。其實,他很高興她懷了身孕,因為他的元配夫人潘桂花嫁他至今五年不曾生下一兒半女,他很早就想娶妾,但他非常怕老婆,所以也不敢提起,正好出了這事,倒也順了他的心意。
可是上天卻又擺了她一道,沒想到她嫁來沒多久,夫人竟懷了身孕!她輕歎口氣,無奈地苦笑。
原本夫人就對她沒好感,認為是她勾引相公,千方百計想入羅府,但基於她懷了身孕,而自己本身肚皮不爭氣,無法為羅家傳香火,因此多少顧忌著她。
但自從夫人有孕之後,對她的態度馬上起了變化,成天對她吆喝來吆喝去,把她當成下人一般,若不是她已習慣勞動,恐怕早禁不起夫人的折磨而流產。
梅秋菊歎口氣,心想或許當初流產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炎兒至少不用跟著她受苦,雖然他是羅家的第一個孩子,但畢竟不是嫡長子,如今他在府裡就像個僕人一般,她這個做娘的,連保護他的能力也沒有……
馬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立刻展開笑靨,小姐來了!她急忙向前。
羅炎注視由馬車走下來一名年約五十,骨瘦如柴的女子,她手上抱了一名小女孩。
那是羅炎第一次見到她。
女孩兒紅潤的臉上掛著淚滴,小手緊摟著婦人的頸項,身上是粗布短衣,不安地在婦人懷中動了動。
羅炎定定地注視她,俊秀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梅秋菊迎向前,叫了聲:「王媽。」
王媽激動地快步向前。「秋菊。」
「小姐呢?」梅秋菊向王媽身後張望。「她不是說要來?」
王媽哽咽一聲。「小姐她……」她從腰間抽出手巾拭淚。
「怎麼了?」梅秋菊追問。
王媽痛哭失聲。「死了。」
梅秋菊大驚失色,倏地一陣暈眩,她急忙攀住門柱。
羅炎走向前。「娘──」他憂心地蹙起眉頭。
「我沒事。」梅秋菊深吸口氣,她望著王媽道:「小姐……」
王媽搖頭,示意惜兒在場。
梅秋菊這才注意到王媽懷中的女娃兒,不禁掉下淚來。「小姐的……」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淚水奪眶而出,她吸吸鼻子,對羅炎道:「炎兒,帶小姐去玩。」
王媽將惜兒抱予羅炎,惜兒搖頭,緊抓著她的衣服。「惜兒要和王媽一起。」她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
「惜兒小姐乖。」王媽安撫。
「惜兒乖,要和王媽一起。」她緊抓王媽不放。
梅秋菊對兒子說道:「抱著惜兒小姐。」
羅炎伸手將惜兒攬過來,惜兒掙扎,不斷踢腿。「王媽──」她叫喊。
「王媽在這兒。」她安撫地摸摸惜兒的頭。
「炎兒,帶惜兒到院子去。」梅秋菊吩咐。
羅炎抱著惜兒往後走去,惜兒雙手拚命揮動。「王媽──」她哭叫著猛打羅炎,她感覺得出王媽要離她而去。
王媽掉淚,不忍看她。
惜兒不斷哭喊。「惜兒乖,惜兒乖,王媽──」她聲淚俱下。「惜兒聽話,惜兒乖,娘,娘……」
王媽背對著她,淚水不斷落下,惜兒的聲音已漸行漸遠。
「可憐的孩子。」王媽啜泣。
「小姐到底怎麼了?」梅秋菊著急地抓著她的手。
「病死的,剛剛才……走的……」
「怎麼會?」梅秋菊覺得她快吐了。
「秋菊,你沒事吧?」王媽擔心道。
「沒事。」她順順胸口。
王媽拭淚,開始睃說這些年的遭遇。「三年前姑爺去世,你也知道,姑爺是孤家寡人一個,他這一走,小姐只好回娘家住,至少生活有個著落,誰曉得回來後才發現家產都快讓少爺給敗光了,小姐勸他戒賭,他也不聽,不久便把家產都給敗光了,而且還欠了地下錢莊一大筆錢,因為還不出錢,便讓人給打死了,宅子也被官府查封,小姐為了養活我們這一老一小才會積勞成疾……」她已泣不成聲。
「小姐為什麼不來找我?」梅秋菊哽咽,這些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說你在羅府也不好過,若不是她……」王媽吸吸鼻子。「……她也不會麻煩你照顧惜兒小姐,她擔心帶給你困擾。」王媽瞧著秋菊一身紫色粗布衫衣,也知道她在羅府不好過,畢竟羅府是有錢人家,卻不見秋菊穿著綾羅綢緞,全身上下是平常百姓穿的布衣裳,一雙手乾裂粗糙,過的怎麼會是好日子呢?
「小姐──」梅秋菊哽然,小姐是那麼一個善解人意之人,為什麼老天如此刻薄於她?
她深吸口氣,試著振作。「小姐在哪?我要替她辦後事。」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這點錢我還有,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惜兒小姐。她是個可憐的孩子,她還不知道小姐死了,只以為小姐睡了不理她。」
梅秋菊毅然頷首。「我會好好待惜兒小姐的,而且玉蓮小姐的後事我一定要替她辦。」她露出少有的決心。
「可是……」王媽遲疑,秋菊畢竟已是羅家人,若替小姐辦喪事,羅府的人會答應嗎?
梅秋菊看出王媽的疑惑,她抹去淚水,堅決道:「這件事我一定要做,而且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她不會用到羅家一毛錢,小姐在她出嫁時,送了她許多首飾,她都存了下來。
她從手腕上扯下小姐送她的玉鐲子,交予王媽。「王媽,這值些錢,你留著。」
「不用,不用。」王媽拒絕。
「不,一定要,你照顧小姐這麼多年,你往後的日子我該為你設想。」她硬是把鐲子塞到王媽手中。
王媽看著手中的玉鐲,一陣鼻酸。「我只想小姐活著,伺候她一輩子。」
「我知道。」梅秋菊黯然神傷,她何嘗不是如此希望。
王媽吸吸鼻子。「惜兒小姐……」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梅秋菊承諾道。
「我真捨不得這孩子。」王媽想到要和惜兒分離,止住的淚水又泛了出來。「她一直哭鬧著不想來,但她又不想小姐不高興,她總是小心翼翼的想討小姐開心,希望小姐的病快好。」
「我知道。」梅秋菊點頭,惜兒就像炎兒一樣,是個早熟的孩子,但那卻讓人心酸。
而此時,羅炎抱著不斷掙扎的惜兒到後院,惜兒哭鬧地捶打他。
「王媽──」她大聲哭喊。
羅炎任她捶打哭叫,仍執著地抱緊她。
一刻鐘後,惜兒抽噎著,小臉上淚水鼻涕縱橫。「惜兒乖,王媽──」她哽聲重複著。
羅炎見她哭腫了雙眼,鼻頭泛紅,臉上儘是淚水,遂用衣袖拭淨她的臉,惜兒搖頭躲避。
他皺緊眉頭,執意完成工作,惜兒揮開他的手,尖叫道:「不要──」她將怒氣發在他身上。
羅炎沒有說話,仍固執地擦她的臉,惜兒氣憤地打他。「放開,放開。」她叫喊,在她眼中,他是壞人,她拚命地想掙脫他。
羅炎抹去她的鼻水,惜兒憤怒,突然地咬住他的手腕,羅炎悶哼一聲,咬緊牙關,左手反射地箍緊她的腰。
惜兒雙頰鼓起,用力地緊咬著他不放,驀地嘗到一股腥味,她困惑地鬆了口。
血由他的手腕流出,她的齒印深深嵌在他的右手上,惜兒嚇了一跳,一臉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