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畫她閃,她不敢咬唇,更不敢張嘴,就怕一不小心吃進了墨水。
為了轉開有些不對勁的心思,官至寶將毛筆轉向……很好,黑鼻一記,黑耳兩串,沿著下巴下去,他甚至壞笑地朝著那美玉般的頸項前進,壞笑轉成了大笑,他玩得很開心。
他好開心,她好生氣。
「官十二!官至寶!你這個逆徒兼劣徒,還不快給我住手!」
她大聲喊停,真心著怒了,見他不搭不理,她用小拳頭擂他的胸膛,這麼多日來讓這逆徒招惹所累積下來的窩囊氣,終於要整個爆發了。
「快點住手,我真的生氣了!」
「好哇!好哇!生氣好哇!」
官至寶不怕反笑,笑得好開心。
「反正我還從沒見識過夫子也會生氣的,來呀,妳來試試吧,弟子『公猴大閘』!」
「是恭候大駕!」即使是在盛怒中,季雅也沒忘了身為夫子的責任。
但是可惡!他就這麼吃定了她嗎?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隱忍了太久的怒氣讓季雅失去了自制力。
她翻轉身推倒他,他刻意放水任由著她,想要瞧瞧這夫子生起氣來會是什麼德行?
一個起身一個壓倒,反成了是官至寶被壓在桌上,而季雅撐著身子在他上面了,她怒氣沖沖地奪過他手上的毛筆。
「不聽話!調皮!不學好!貪玩!官至寶,你這個樣子怎麼會有進步?怎麼對得起官家一門老少?又怎麼對得起我這認認真真教學的好夫子?」
好夫子?!他好想捧腹大笑,她是嗎?若說是笨夫子,他還會比較同意。
要不,她又怎會被個假蠻童給整得如此的火冒三丈?
恨惱著孺子不可教也,季雅將毛筆蘸飽了墨水,然後開始……往他臉上快筆落字。
筆尖觸及臉龐,冰冰涼涼地很是舒服。
尤其她就撐俯在他上方,由下往上望去,還真是賞心悅目得可以。
但他必須要強忍住竊笑才能不讓她發現他正在享受她的怒氣,好半晌後,他終於小小聲地問了。
「夫子,妳在寫什麼?」
「長恨歌!」她咬牙切齒的擠出話來。
長恨歌?
就是「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的那一首嘛!很好很好,字數不少,夠他睡上一陣了。
不過他也忍不住有些擔心,擔心他的臉不夠大,但沒關係,他不著痕跡偷偷解開了領上的暗扣,暗示下面多得是地方可以容她發洩,只要能讓他的夫子順氣開心,他不在意提供場地。
解完領後,他慢條斯理地將兩手枕在腦後。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偷偷欣賞她,已成了他每日的重要課題。
認真思考、溫柔端淑、侃侃而談,都是他最常見著的她,至於生氣,這還是頭一遭。
他盡情欣賞,由著一個「黑臉」夫子在他的俊顏上繼續「恨」下去,並驚訝地發現,他的夫子在生氣時,竟是如此的美麗。
是的,美麗!比平日端雅柔順時還要美麗。
真是可惜,他暗付,若非怕她氣壞了身子,他還真想要這麼天天氣她的。
真是可惜,如果她當真被氣死,那就不好玩了。
他繼續滿足地想著,任由著「長恨歌」在他臉上繼續……繼續……只要她願意,他真的不介意再接個「出師表」或是「祭妹文」的。
叩叩叩!門扉傳來三響。
這是四喜和他之間的暗號,官至寶不想理會,但門外的人卻無意放棄,三響之後又是三響,左三響、右三響,就差沒有直接踹門進來了。
他聽見了,那一聲急促過一聲的敲門他都聽見了,只可惜他那還在發洩怒氣的夫子,好像沒有聽見。
沒有辦法,官至寶只能好心出聲提醒了。
「呃,夫子,不是至寶不願意繼續『受教』,只不過……嗯……有人來了!」
他的話終於驚醒了季雅。
她在做什麼?玉眉輕顰,因為困惑,她在做什麼……
倏地,筆被拋開,小手掩唇,美瞳放大,因為驚覺了自己的全面失控,她終於看見了那還被她壓在桌上的可憐劣徒,以及那些密密麻麻地爬在他臉上的字。
「啊!」尖叫一聲,她跳開他身上,雙手遮著臉,趁著四喜開門的空檔,沒臉見人地衝出了書齋,朝著水井方向狂奔。
搞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的四喜,一邊搔頭瞪著季雅的背影,一邊領著來人進了屋裡,卻在進屋後看見自個兒主子臉上那半首「長恨歌」後,一個失控,捧腹大笑了起來。
「很好!你的牙齒又白又亮……」
是他主子冷冷的聲音。
「現在,在我動手將它們打斷之前,我給你由一數到三的機會,先關門,然後滾出去,一……」
「二」字還沒出口,機靈的四喜已然吞笑、關門,並且在門外消失了蹤影。
「你倒本事,將個小廝搞得這麼訓練有素。」
來人呵呵笑著,自個兒在屋裡尋了張椅子坐定,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審視著官至寶的臉,沒有笑,反倒是搖頭讚歎不已。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真是一手好字!好一首『長恨歌』呀!原來這就是你日漸康復的原因?原來你那夫子手上還有著比我這『鬼手神醫』更加有效的靈丹妙藥。」
來人正是那掛了名「鬼手神醫」的喬東風。
年方二十六的他身材瘦高,面容斯文,其實他只是略通些醫術,和神醫兩字尚有段距離,且與醫術相較起來,他的武功反倒還強了些。
為了取信於官家人,為了讓「鬼手神醫」這四字多點說服力,他刻意貼上了八字鬍,再多畫深了幾條皺紋,讓他看來像個年紀不小、閱歷豐富的神醫。
見好友到來,官至寶卸下平日裝瘋賣傻的神情,輕哼口氣在椅子上坐定。
「沒事你上我家做什麼?」
當初官家將喬東風由關外請來為官至寶診病時,原是大力邀他住在官宅,卻遭到了喬東風的拒絕。
他推說自己浪蕩慣了,寧可在外頭住客棧,圖個自在,反正在官至寶康復前他都會留在寶應,由著官家人隨傳隨到,事實上卻是為了不想天天黏鬍鬚、畫皺紋,搞得未老先衰,再加上他在江南還有不少故交好友,這一趟下江南,可不全是為了幫官至寶,而是想著可以順道訪友兼散心的。
「你當我喜歡來呀?」喬東風用手攝風,沒好氣的開口。「演這戲我比你還要累,得想病名理由,得故弄玄虛,還得安撫人心!告訴你,是你七姊讓我來的。」
「七姊讓你來?」
「是啊,她說你最近好多了,讓我來瞧瞧你是否可以再承受多一點點的壓力。」
「多一點點的壓力?」
「嗯。」喬東風瞇了瞇眼睛,「根據娘子軍的會議決定,她們要讓郭虹珠過來幫忙。」
「郭虹珠?!」幫什麼?幫他病入膏肓嗎?
「完了!完了!你真的完了!」喬東風瞪大眼睛,「都叫你別走裝瘋賣傻潑蠻的邪路了,瞧,果真變傻了,我說一句你學一句!喂喂喂,官十二,麻煩你清醒清醒,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走。」
官至寶回過神來,冷哼一聲,「就隨她們吧,讓那丫頭來了也好,我演得激烈一些,讓她一次死絕了念頭,嚇回她的相府去。」
「你這麼做,難道不怕會連帶拖累你那夫子?這回我來,耳裡儘是娘子軍們對於她的讚美言詞。」
那倒是,官至寶轉過念頭,幾乎可以看見那雙溫柔的眼睛滿載著失望了。
「管她的呢!」他聳聳肩,即使心中不舒坦,卻還是強裝著無所謂。「一次逼跑兩個,這樣才叫做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
喬東風不敢苟同,光那首還沒被擦掉的「長恨歌」就足以證明這小子與他夫子間的不太尋常了。
在心裡嘿嘿一笑,喬東風決定順著官家七姑娘的盛意邀請住下了,因為他還想等著看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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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開鑼,相府嬌嬌女郭虹珠來到。
那天郭家千金大駕光臨,官宅門口綿延了半里的挑夫及十幾擔的物品。
掀開上頭的布巾,裡頭全都裝滿了禮,官家人多,這嬌嬌女為了討眾人歡心,好讓未來夫家滿意,每個人都備了禮,人人有獎,個個開心,就連官至寶的貼身小廝四喜,也得到了幾條絲絹汗巾。
郭虹珠一進官家,就讓娘子軍給請進了內院,出來時嬌嬌女眼睛紅腫,想是已被告知了未婚夫的病情。
知道了實情的郭虹珠二話不多說,立刻上書齋,想去探望正在上課的未婚夫官至寶。
不看還好,一看之後更加紅了眼睛,不認不理也就算了,他竟還緊貼著他的夫子不放,躲在季雅背後對她扮鬼臉,十足十是個小蠻童。
「至寶哥哥!」郭虹珠刻意放柔了嗓音,「我是小珠呀,你忘了我嗎?」
「我怎麼會忘了妳呢?」他又朝她扮了個鬼臉,嘴角揚起一抹壞笑,「小豬,可妳不應該是留在豬圈裡的嗎?沒事跑出來做什麼?我這裡可沒有豬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