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目光微癡,若非強抑住,他險些要伸臂將她摟進懷裡了。
他真的不懂,不懂她為什麼對自己那麼沒有信心,難道她從來都不照鏡子的嗎?
她其實是很迷人的,無關美艷、不是嬌嬈,更非可愛型的,她自有風格,有股恬美柔靜的神采,而他,非常非常的喜歡,在她身邊他莫名心安,總會想到天長地久的字眼。
「妳為什麼又肯跟我說話了?」好半天後,他終於忍不住問了。
季雅偏過螓首,認真地看著他,「因為你乖乖聽了我的話,答應要去解咒了。」
乖乖?!
她還是老愛在他面前用這兩個字,就好像還當他只是個頑劣徒兒。
他淺淺勾唇,「如果當初我不答應呢?」
她依舊看著他,只是眸光轉冷,「那我就永遠永遠都不會再理你了。」
他想像著那種情況,語帶調侃的問:「用『不語症』來懲罰我?」
「不語症?」她微愣,「這又是你編出來的病名嗎?」
他點點頭,對著她笑,「妳自己說像不像?」
季雅被逗笑了,美眸微嗔,沒好氣的說:「你小時候一定是個很調皮搗蛋的學生。」
「其實我不是的……」他長聲一歎,「我向來都很守規矩,就連想幹點壞事都還得偷偷摸摸的……」
他想起了那幾年打著準備考試的名義,四處雲遊學藝的往事。
「『蠻童症』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明目張膽的使壞,『大堂會審』是第二次,知道嗎?」
說到這裡,他又想歎氣了。
「我認識郭虹珠三年,在面對著她時,從來沒有過一刻想要使壞,但怪的是,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我就很想很想要欺負妳了。」
季雅微笑,因為想起了那時候的被欺負。
用毛筆畫臉、騙她從樹上跳下來,還有以親親當作獎勵等,怪的是,當時覺得辛苦,此時回想起卻只覺得有趣。
「那是因為你在詐病,所以想要藉著欺負夫子,好突顯出自己的蠻橫。」
「不是那種欺負的……」他邪氣一笑,「還記得騎馬那一回嗎?我要的,是那一種欺負。」
她不安地將臉轉向前,冷汗涔涔,不敢再出聲了。
這個話題不安全,她不想繼續。
官至寶沒強迫她,只是跟著將眸光調轉向前,「是的,我是乖乖地順了妳的意去解蠱術,但我也要讓妳知道,就算解蠱後妳不要我了……」他故意說得可憐,「我也已經不可能再跟郭虹珠在一起了。」
「為什麼?」她一臉訝然。
「感覺不對,我一點都不想欺負她。」
「感覺可以培養的。」
「那為什麼我培養了三年還是一點也沒有?」
「那是因為……」她輕咬唇瓣,有些接不下去了,「你沒有認真地在培養,好了,不要再說那些了……」她故作輕鬆一聳肩,既然兩人可以共處的時日不多了,她不想再讓場面變僵,他們不是夫子學生,也不是愛侶情人,他們要和平共處,當一對普通朋友。
「這樣吧。」她建議,「讓我們來展望遠景,你說,解完法術後你最想要做的是什麼呢?」
「那麼妳呢?」他不答反問。
「我想去絲路一趟……」她雙掌合十,美目生輝,「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塞外的大漠風光,駝鈴羌笛,都是我嚮往已久的美景。」
他輕哼口氣。
「想當王昭君嗎?『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相信我,大漠夕陽落,絲路駝鈴響,雖是難得一見的美景,但這種美景偶爾瞧瞧可以,讓妳在那兒待下去,保證什麼美感都沒了。」
他深深睇著她,目有玩味。
「世事是這樣子的,現實與夢想之間,永遠有一段距離。」
季雅沒作聲,在心頭反覆咀嚼他的話,然後抬頭看著他。
「你還沒說解咒了之後你想要做什麼?」她換過話題,想用無所謂的神情來和他相處。
「我早就已經想好了,在答應妳之後就已經決定了……」官至寶目光轉熾,熱熱地盯視著她,「解咒之後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追求妳!讓妳再愛我一次!讓我可以證明,即使沒有蠱咒法術我也一樣會愛上妳的,此事無關他人,非關法術,單純地,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感覺……」
他的話讓她無措了。
她不安地收回視線,告訴自己千萬別被他嚇到,他這會兒會這麼說只是因為蠱咒尚未解除,等到了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再這麼說了。
他會看清楚了她的平凡、她的懦弱、她的一無是處,看清楚了她根本就不值得他這樣費神的……根本不值得的……
雖然不斷安慰自己,但讓他的眸光熨炙得渾身不自在的季雅,還是很怯懦地逃進船艙裡。
第十章
鬼王並不是鬼,也不是閻王,沒有管轄眾鬼的權利。
他只是一個術士,一個有著陰陽眼,能與靈界相通,且法力高強的術士。
他作術不為斂財,只是在充當人與鬼之間的溝通橋樑,好讓陰陽兩界各自安分守己,是以亦有人敬稱他為「陽間的地藏王菩薩」。
舉凡家宅不寧,鬧鬼鬧狐,蔭屍作怪,邪靈上身,都會有人干裡迢迢來尋求他的幫助。
鬼王住在酆都,想是在這傳聞中陰陽交界的地域裡,陰氣極盛,不論是想修法練術,或是想和鬼神打交道,都比較容易。
住在酆都裡的人們多半早睡,因為聽說在入夜之後,沒人說得準那在街上走動、在茶館裡嗑牙朝你微笑、在二樓甩袖招手拋媚眼的,是人抑或是……鬼。
官至寶和季雅來到酆都,他們將船泊港,沿著階梯一步步爬上山,終於來到了鬼王所居的「寥陽宮」裡。
整座道觀佔地極大,除了前殿的地藏王菩薩,後殿的佛堂上還有著佛祖、阿彌陀佛、彌勒佛,以及燃燈佛等等。
他們說明了來意,讓侍童帶進內室裡等候,約莫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他們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原先季雅以為會見到一個面色陰沉、脾氣古怪的老道士,但她卻驚訝了,未見人先聞聲,那是把年輕爽朗的笑聲,朝了相後,發現那是個年近三十的年輕男子,高昂著偉岸身軀,東著一頭銀白色長髮,眼眸如星,十指白淨纖長。
「兩位找我?」年輕男子在兩人眼前瀟灑坐定,開門見山的問道。
「不!」季雅趕緊搖頭,「我們要見的人是鬼王。」
「我就是鬼王!」
男人從懷中取出一柄折扇,唰地一聲展開,笑出了一對深邃且動人的笑窩,他低頭,笑咪咪地環顧己身,「姑娘有意見嗎?」
當然沒了,季雅只能用力搖頭。
鬼王一點都不像鬼不是她千里迢迢來此的重點,季雅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偷心木盒」,再敬捧給了那不像鬼王的鬼王,只見他面容微訝地接過,閉上眼睛對著木盒感應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張開眼睛。
「這個『贖過匣』尚未完成它的工作,而妳……就要還給我了嗎?」
贖過匣?!
他是不是說錯了,還是他們找錯了?
季雅和官至寶對望一眼,心裡同時浮現這個疑問。
看出他們的狐疑,鬼王笑咪咪地解釋。
「這只木匣是前幾年有位白髮老翁上我這兒以三年苦役換去的,那時候他莫名其妙地來到我這裡,自動自發天天幫我掃地、倒茶、抹幾、清理落葉,甚至還幫我重新修葺了『寥陽宮』的屋頂,瞧他那股慇勤勁,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有求於我,果不其然,三年一到,他向我開口,說要素個能夠促成男女姻緣的寶物,因為他聽人說我法術高強。」
鬼王邊笑邊搖扇。
「我跟他說,老人家,你可能掃錯地方嘍,我這兒又不是月老祠,但他不信,硬是堅信我既有法術可以通鬼神,自然就有法術可以促成姻緣。我是有通鬼神的法術啦,所以看得出他前世是個仙人,不能開罪,我只好給了他這個木頭匣子,並將約略的使用辦法告訴了他,說只要刻上一對想要撮合成佳偶的男女雙方人名,再由其中之一寫滿了另一人的名字一千次,他們之間的緣分,自然就會水到渠成。」
「所以老人家將這個盒子……」季雅小小聲的開口,「取名叫『偷心木盒』,裡頭的小冊子叫做『偷心手札』其實也沒有錯的。」
鬼王大笑,「偷心?!取這名字是想合他自個兒的心意吧。事實上老人家並不知道,這個木盒子,其實並不是為了這種目的而存在的。」
「並不是?」乍聽此話,原是坐在椅子上的官至寶不禁起身靠近。「那麼究竟它的作用是什麼呢?」
鬼王想了想,笑笑地凝視眼前疑惑的兩人。
「用說的不如用看的明白,我先叫個東西出來,也許你們就會比較容易相信我的說法了。」
只見他低聲念了幾句法咒,在盒上結了個手印,重重一擊,喚了聲:「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