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逸笑笑,「公主不愛我彈琴嗎?」
她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又愛又恨。」
「怎麼說?」
「我愛你專注的模樣,也愛你的琴音,當韻姐姐將你帶到我面前來,為我演奏那首《鳳求凰》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愛上了你。所以,為了擁有你,我懇求女皇將你賜給我,讓我得以朝朝暮暮地與你相隨。」
唐少逸的心中陡地掠過一抹極細微的痛楚,「琅琊韻」這三個字,單是這樣放在心裡就足以使他夜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而當這三個字訴諸於口時,卻又字字錐心,令他痛楚難當。
她在他的面前坐下,滿含著愛戀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俊美無儔的他,卻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可是我又恨你彈琴,你專注的模樣好像什麼都不在你的眼裡,你的心、你的眼、你的情,都只隨著琴弦擺動,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怎麼也走不進你的心裡。」
他輕撫著她的秀髮,無奈地一笑,「怎麼會呢?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因為我太愛你了。」琅琊盈歎息地埋進他的懷中,「愛,會使人貪心的,你相信嗎?我會想要將你佔為己有,會希望你的心裡只有我一個人,並且……盤踞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是的,他瞭解那種感受。
愛會使人貪心、會使人盲目、會使人嫉妒,更會使人發狂!
而他,就是這般瘋狂的、絕望的、深深的愛戀著那個冷血無情的琅琊韻,並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但是琅琊韻呢?
她聲稱她是愛著他的,可是,為了權力慾望,她卻一再地將她轉送給別的女人!
先是將他獻給女皇,成為她專屬的樂官,然後是琅琊貞,再來是琅琊蓉……而現在,則是琅琊盈。
她要他周旋在許許多多的女人之間,為她搜集情報、為她監視政敵,然後,一步步的將她拱上王位。
但是,他的愛不是權位的犧牲品!她可知道——他的心已經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轉送中,被傷得千瘡百孔?
「少逸?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呢?」琅琊盈不安的輕喚著。
唐少逸審視著她擔憂的小臉,深刻的感覺到她誠摯的情意。
「公主,你知道為什麼在這麼多樂器中,我獨鍾七絃琴嗎?」
琅琊盈搖了搖頭。
「我幼年時候,家境清苦,連三餐都不得溫飽,那真是一段如噩夢般的日子。爹娘過世後,我就去投靠我的姨娘,她對我很好,視我如己出,而我的琴藝,也是她所啟蒙的。有一回,我在院子裡撫琴,有一名琴師聽見了,認為我非常有天分,非要收我為徒不可,於是,我就拜了師,跟師父學了十年的琴。」
「在師父因病亡故後,我不願回家鄉麻煩姨娘,便決定來到北陵城謀生,但是,我身上的銀兩卻不慎被偷兒偷了去,使得我三餐不繼、無以為生,幾乎要餓死在街頭。有一回,我昏倒在妓院門口,被老鴇惠嬤嬤撿了去,為了償還食宿費用,我開始以彈琴賣藝維生,有一度,我以為我會這樣在妓院裡終老此生,直到我遇見了我的主子。」
「你的主子?」
唐少逸點了點頭:「她瞭解我音律中所包含的情感,於是,為我贖了身,讓我恢復自由,她喜歡我的琴音,所以,為了她,我更勤於練琴,因為這是我所能報答她的惟一方式。」
「那,你的主子現在在何方?」琅琊盈好奇地問。
唐少逸苦澀地低語:「她……已經離我而去。」
「你想見你主子嗎?我可以命人去將他找回來。」
琅琊盈一廂情願的以為,會上妓院聽曲兒的必定是個男子,壓根兒沒發現她所以為的「他」,其實是個「她」,而且,這個「她」還是她的三姐琅琊韻。
「不……她不會回頭的,因為……她已經不需要我為她撫琴了。」唐少逸飄忽地一笑,「我一直是為了她而演奏的,但現在……已經沒有人需要我的琴音了。」
琅琊盈抓住他,堅決地道:「不!我需要!還有我,不是嗎?」
她不想見到唐少逸這種黯然的眼眸,那會使她難過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樣!
唐少逸落寞地笑了笑,「可是我……也不需要了。」
沒有了琅琊韻,他為誰彈琴?
他的神情令琅琊盈一怔,並感到強烈的心疼。
唐少逸伸出手,隨意地撥弄著琴弦,傳來陣陣悠揚的音浪。
「這把七絃琴是她親自為我挑選的,之後,不管收到多少他人饋贈的名琴,我從來就不曾換過,可是現在……這把琴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少逸!」
在琅琊盈的驚呼聲中,他抽出懸掛在琴室裡驅邪避凶的寶劍,「唰」地一刀割斷了所有的琴弦。
「不要!少逸,不要這樣!啊——」
唐少逸對琅琊盈的制止置若罔聞,他表情森冷地拿起斷了弦的琴,狠狠地砸向牆壁,琴身斷成兩截,水盈宮內全是斷弦嗚咽的嗡嗡回音,像是最淒愴的哀歌。
「我不需要琴了。」
他的樣子令她的心都抽疼了,她抱著他大喊:「夠了吧?夠了吧?別再毀琴了,那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啊!」
「不,還不夠。」
他抄起棄置在地上的劍,毫不留情地將斷成兩截的琴身砍成一堆碎片,直到再也不能修復的程度為止。
看著滿目瘡痍的地面和那已成為碎片的名琴,琅琊盈覺得自己彷彿聽見了自唐少逸心中傳來的淒厲嘶吼。
他砸碎的,不是他的琴,而是他的心啊!
但是,為什麼呢?主子的離去,為什麼會讓他心痛得不惜毀琴?她不明白啊!
琅琊盈望著不言不語,只是默然地看著碎了一地的琴的唐少逸,怎麼也問不出心中的疑惑。
水盈宮內瀰漫著冗長的沉默,許久許久之後,唐少逸才啞聲的開口,「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彈琴了,公主,你還要我嗎?」
琅琊盈衝進他的懷裡,抱緊了他,哽咽的喊著,「要的!要的!我要的!就算你再也不彈琴了,我的心也不會改變,我會時時刻刻的陪在你身邊!」
唐少逸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但是那抹笑意卻依舊黯淡無光。
沒有人能瞭解他此刻的痛楚,他就正如那把琴,只能獨自品嚐心碎的疼痛與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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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倒猢猻散,二公主餘黨如今在朝中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清脆悅耳的聲音來自於一名絕美的少女。
她的姿態嫻靜優雅,一襲蘭花色澤的綺羅宮裝,襯得她那粉雕玉琢的容顏更為清新脫俗,眉間精緻的花鈿有如畫龍點睛一般,為她無瑕的容顏更添一抹動人的嫵媚。
她是近來常出入郡王府的嬌客,她不是別人,正是近來傳言與玄策郡王譜出戀曲的三公主琅琊韻。
大夥兒心知肚明——說不定,三公主很有可能會成為他們的當家主母呢!
但奇怪的是,郡王爺上奏請女皇玉成他與三公主成親一事,卻遲遲沒有下文,不過,既然兩情相悅,郡王府上上下下自然是將三公主當成貴客般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了。
「雖說大不如前,但仍要注意一些因效忠二公主而不願變節的臣子,這幾個人雖在朝中早已經失勢,但女皇對這個幾人仍十分倚重。」玄策深諳女皇的心思,因此,他對政事的分析也格外切中弊端。
琅琊韻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說的可是兵部尚書李子裕一干人?」
玄策微微地點頭,「不錯。二公主對李子裕有知遇之恩,所以,即使二公主不在了,也不能小覷他的本事。別忘了,琅琊蓉的勢力能坐大到如此的地步,他稱得上是最大的幕後功臣。」
「這麼出色的人竟不為我所用,真是遺憾。」
她一向愛才惜才,並且知人善任——雖說對她而言,所有的有才有能之士,都只不過是她的棋子而已。
「二公主的叛亂行徑雖無確切證據證明是你所挑起,但是,依李子裕的為人,他絕不會投奔大公主,甚或是你。」
琅琊韻深思地道:「你的意思是……他會投奔琅琊盈?」
玄策的眼中充滿了讚賞,「這個可能性很大。一來,四公主與二公主素無心結,二來,她是女皇最為中意的儲君人選,倘若他執意要與你及長公主作對,投靠四公主是他最好的選擇。」
琅琊韻玩弄著手上的紫紗帔帛,明媚的雙眸微瞇了起來。
「玄策,幫我想辦法,我不要看見他投靠到盈兒門下。」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方法是有,可簡單亦可複雜,不過,我認為無此必要,所以,就不必費事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
「自從女皇將宮廷第一樂師唐少逸賜給四公主後,你以為她還有多少心思放在政事上?」
聽見唐少逸的名字,琅琊韻絕美的小臉上神色微微一變,雖然她掩飾得很好,但並未逃過玄策犀利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