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韻並不是不明白龍五的疑惑,只是,現在還不是明說的時候。
「我累了,為我寬衣,我想歇下了。」
「是。」
夜深更漏,沉沉的夜色籠罩著無邊無際的星空,大地靜默無語,只見水波蕩漾,惟聞蟲鳴啁啾,交織出一片夜涼如水的靜謐氛圍。
琅琊韻讓龍五為她解開髮髻,梳理如烏瀑般傾洩而下的青絲,換上一襲淡紫色的薄綃睡袍,躺上熏著香的柔軟繡榻。
由於疲累,琅琊韻很快便進入朦朧的淺眠。
一抹幾乎與夜色相融的修長身影矯捷迅疾的潛入三公主的寢宮,在微弱的月色下,看不清來者的面目,只見一雙精銳深沉、熠耀如星的黑眸——一雙滿含著複雜且激烈情緒的黑眸。
來者輕易的潛入公主寢宮,像是早已來過百次千次一般,精確無比的朝著琅琊韻的所在位置步去。
琅琊韻慵懶柔媚的體態在月色下更顯玲瓏誘人,淡紫薄綃下的柔膚如初雪般光滑細嫩,而她沉睡的無邪容顏,足以使全天底下的男人為之瘋狂。
當來者伸出手欲撫上絕色麗顏的那一刻,一抹刀光如閃電般襲來,直取他的頸項——
但對方卻不閃不避,僅用兩指夾住琅琊韻手上那把薄如柳葉的寶石匕首的鋒芒,輕易地化開攻勢。
「是你。」待琅琊韻看見來者是誰後,不禁微慍的低語,「你不怕我一刀割斷你的咽喉嗎?少逸。」
「若你狠得下心,那就動手吧!」
唐少逸將匕首的尖鋒引至他的頸動脈處,凝視著她的眼眸毫無懼色。
「從這裡刺下去,我必定喪命。」
琅琊韻又驚又怒的丟開匕首怒瞪著他,「你明知道我不會動手的。」
「不,我不知道。我發覺我再也不瞭解你了。」
琅琊韻別開小臉,不肯碰觸這個問題。
她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回去,我沒有召見你,你不該擅闖我的寢宮。」
「你可以命令我為你做一切事情,但惟獨這個命令我是絕不會遵從的。」他托住她的小臉,強迫她面對他,「我想見你,我一直在瀟湘館等你,你為什麼不來?」
琅琊韻抿緊櫻唇:「公主與樂官私會,於禮不合。」
「不要用這些話搪塞我!」唐少逸低吼。
琅琊韻回視著他燃燒著怒焰的眸子,有些不敢置信,這是她第一次領教他的怒氣,以往,他從來不曾如此失控過。
他咬咬牙:「告訴我,是不是只要能幫助你登上王位的男人,你都可以毫不在乎的利用?」
聞言,琅琊韻也不禁動怒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與玄策的婚事,是當真的嗎?」
「如果女皇將我指給玄策,那麼,這件婚事就是千真萬確的,但在女皇尚未下詔之前,什麼都不算數。」
唐少逸深吸了一口氣,忍耐地問:「不管嫁給誰,你都覺得無所謂嗎?」
「不管嫁給誰,都不是我能決定的。皇室的婚姻,取決於利益的結合,當事者的意願從來就無關緊要,我想,這些你應該都非常清楚才是。」
她的回答,卻無法令他滿意。
「傳言你與玄策郡王兩情相悅,為了與你成親,郡王甚至向女皇提出聯姻的要求,這是真的嗎?」
「你是琅琊盈的侍臣,你的工作就是服侍她,讓她離不開你、為你無心政事,至於我的事情,則不是你該過問的。」
她的回答是那樣殘忍、那樣無情,就如同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刃,一寸寸剜割著他的心臟。
難道她一度付出的真心是虛假的嗎?難道在宮外的那段時光,只不過是南柯一夢?
「你——」唐少逸失控的抓緊了她,心痛得無法成言,「你真是個冷血的女人!」
他的手勁好大,有力的五指抓疼了她,但是,她沒有掙扎。
「我有多麼冷血,你應該最清楚不過的,不是嗎?」
唐少逸臉色蒼白得可怕,琅琊韻甚至發現……他在顫抖。
「在宮外的那段時間,我以為我終於等到了你的真心,我一廂情願的以為,我在你的心中與其它的男人是不同的,但我終究還是錯了!」他寒心的笑著,「我終於明白我和玄策,甚至是其它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在你的心中,我們都是你的棋子而已,你只在乎如何佈局、一步步得到勝利,至於棋子的意志,你根本就漠不關心!」
他的不諒解令她心痛,熱辣辣的液體威脅著要衝出眼眶,但琅琊韻硬是強忍著不肯示弱。
「你是我的棋,但卻是我最重要、最珍視的一顆棋,你和玄策是完全不同的。」
「那又如何?不管對你而言有多重要,也只不過是一顆可以任意擺佈、任意轉送的棋子!」他聲音嘶啞地吼著。
琅琊韻終於被他逼出了真心,她捧住他俊美的容顏,對他坦白了自己。
「少逸,不管我將你送給誰,最後你終將回到我的身邊,能夠真正擁有你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我專寵的惟有你,你明白嗎?」
等到一切大事底定,她一定會讓他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令她動心。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曾流連在多少女人之間,他最終一定會屬於她,而她也只認定他是她今生惟一的歸屬。
唐少逸漠然的拉開她的柔荑,搖了搖頭。
「我永遠也無法明白你的想法。對我而言,你是那麼重要,即使要我為你捨棄一切都可以,可是你呢?你雖然口口聲聲說我對你有多麼重要,但你卻不能為我捨棄王位,甚至利用我的愛對我予取予求……韻兒,你知道嗎?這不是愛!」
「難道放棄我所渴求的一切就是愛了嗎?」她同樣不能理解,為何他一定要她放棄她的堅持?
唐少逸沒有回答,他深深的凝視著她,深邃的星眸中刻劃著太多交織著愛戀與苦澀的複雜滋味。
「原來……我們都不夠瞭解彼此。」他平靜的低喃著,那音調疲憊而蒼涼,「或許我們對愛情的認知相差太多,而這樣的感情,是沒有辦法天長地久的。」
琅琊韻的心抽痛了一下,絕美的容顏神色一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伸出長指,輕撫她柔嫩如花的頰,低語,「我們都應該沈澱一段時間,或許……」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俯下頭重重的吻住她,用力且不溫柔的弄疼了她的唇瓣。
「我不會再私下來見你,而我承諾過你的事,一定會持續到最後……直到你登上王位為止,然後,我就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琅琊韻覺得喉嚨緊緊的,她想說些什麼,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唐少逸退了一步,生疏地朝她行禮,「微臣告退。」
望著他離去的絕決背影,一股心慌、心痛、孤單、無助的感覺攫住了琅琊韻所有的意識。
「少逸,你可明白所謂的『專寵』是什麼意思?」她含淚低語,「那代表著……獨一無二的眷寵,是矢志不移的真心呵……」
深沈的夜,靜默無語。
琅琊韻的低喟,彷彿是一首哀傷的詩歌,在夜色裡瀰漫著、傳遞著、繚繞著,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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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的四十大壽剛過,水盈宮外滿園的菊花便肆無忌憚地綻放開來,黃澄澄的,像是天神無心灑落的陽光,秋風吹拂而過,飄送著沁人心脾的桂花幽香。
失去了所愛,天地四季的流轉對於唐少逸而言,已不再具有任何意義,他的心彷彿是無盡的冬夜,夜復一夜,始終盼不到暖融融的春日。
唐少逸修長的指在琴弦上飛舞跳躍,彷彿是流星,又像是一道飛箭般迅捷得令人匪夷所思,一波又一波奔騰的音浪,似是有人在追趕一般地席捲人心。
他的琴音,依然如往昔般超凡絕倫、引人入勝,絕俗的音色依舊如同天籟,並且更為動人心弦。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在那樣撼人心神的音色中所包裹著的,是滿含著求之而不可得的黯然與苦澀。
一曲既罷,唐少逸的心還是無法回復平靜,無法訴諸於口的苦悶,惟有藉著琴音才能盡情宣洩。
清脆的鼓掌聲在他的身後響起,回過頭去,正巧對上四公主琅琊盈帶笑的雙眼。
「這曲《水龍吟》彈得真好!澎湃激昂,緊緊扣人心弦。」琅琊盈從背後環住他的腰,將螓首輕靠在他的背上,輕聲抱怨著,「可是,每當你全神貫注的彈琴時,周圍的世界就彷彿都化為無形,連我都顯得格格不入、無處立足了呢!」
唐少逸沒有回答,只是問道:「公主不在御書房內陪伴女皇處理奏折嗎?」
「處理奏折多悶呀!自從女皇將你賞給我之後,我哪兒都不想去,只想伴在你的身邊。」琅琊盈微嘟起豐盈的唇,「可是誰知道,本宮一回來就看見你在撫琴,我猜呀!本宮在你的心中,或許還遠不及這把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