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浪一波波打在身上,她嘴中嘗到熟悉的海水鹹味,心中鼓漲著源源不絕的歡愉,多到教她想放聲大呼。
周圍仍有五、六名狼鬼的手下操縱著小翼來去,那些人出乎意料地熱誠教授她駕船的巧技,但她心中清楚,他們另一方面亦負責監視著她,即便如此,依然無法減滅她此刻飛揚的心緒。
呼呼——
隆隆——
她不知自己是否真笑出聲來,抑或扯嗓歡呼,因海浪和風聲充斥耳中,她似要駕著小翼御風而去。
忽地,又一波大浪捲起,圍繞在她不遠處的大小漢子們再次粗聲提呼——
「霍大姑娘!」
「小心浪吞人啊!」
「後面追上來啦!把帆壓低呀!」
「浪來羅∼∼」
怎地聽起來像是「狼來羅」……她淡淡想著,唇剛牽動,浪已打上,瞬間吞沒了她與整張小翼。
小翼在浪頭過後立即自動浮上海面,她一時間沉得極深,溫暖水流包裹住她,將那薄翼般的身子緩緩、慢慢地托住。
她心中並無懼意,睜開眼眸,燦爛的日光透進水底,隨著水波不斷地閃爍、跳躍、輕舞,如同孕育在南洋迷霧海域中那一整片的美麗珊瑚,搖曳著絢麗,在溫暖水澤中映出教人屏息的姿采。
她真愛這樣的大海,有一天她若然死去,她希望就這麼長眠海底。
微笑地合上眼,她鼻翼淡淡地冒出細小氣泡,猛地,安詳水流被硬生生擾亂。
她有些困惑,再次張開眼睛,驀然之間,腰被足勁的力量抱住,身子被用力翻過來,直勾勾望入鳳善棠陰鷙的目瞳裡。
「啊?!噗……」嚇了一跳,她不禁叫出,結果胸中氣息盡洩,咕嚕咕嚕全化作大小泡沫冒出嘴兒。
可惡呀……
她氣惱地推拒著他,雙腿胡踢著,那壓迫感越來越重,她不能呼吸,胸腔感到疼痛,耐力幾已到達極限。
好難受……唔……若是、若是以這種方式,因他惡整而沒了小命,就算死在她最最鍾情的大海裡,她也不甘心呀!可惡……可惡……
就在她不知將他暗罵了第幾回,他單掌忽地支住她的後頸,俯首封住她整張小嘴,徐徐地衝著她的芳口吹進氣息。
霍玄女雙眸瞠圓,近得無法再近地望住男人的眼。
那目中玄光閃動,漾著難以捉摸的意念,或者是因心有不甘,更或者是惱他攪亂她的寧靜,在近乎貪婪地吞取他渡來的氣息後,她貝齒一合,用力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唔?!」
突如其來的疼痛教鳳善棠眉峰皺折,一個沒留意,懷裡的纖身已掙開他的臂彎,如魚般輕滑地往上游竄。
這姑娘……膽子夠大,性子也夠野了。
他雙目微瞇地盯住她的身影。
未料,在離他約莫兩臂之距,霍玄女竟是回首,由上往下瞅著他。
那澄容帶有挑釁,而那霧一般的眸光在層層水波中瀲灩,唇似笑非笑……他胸口一抽,僅餘的氣息也跟著冒出泡泡,噗噗噗、咕嚕嚕地鑽出口鼻了……
四 霜荑卻紋玄虎背
一刻鐘過去,霍玄女悲慘地嘗到挑釁那男人所生的惡果。
鳳善棠在海中追上她,先是拉扯她的小腿,不讓她踢水,再次利用天生優勢的體型和氣力重新鎖她入懷。
等兩人雙雙浮出海面,她毫不秀氣亦失去矜持地大口、大口喘氣,待定下眼,才發覺周圍海面上已來了不少架小翼,他那些手下瞧大戲一般,正興味盎然地瞪著他們倆。
「喲!棠少,嘴怎麼紅紅的?!」
「咦?流了血啦?!」
「哇啊∼∼該不會是在底下給啥兒玩意螫的吧?!咱兒早提點過,這一帶的五角魚毒得很,沒留神給咬那麼一口,那可冤了。」
「若是五角魚咬的印,那自然是冤,可若給姑娘咬得出血了,那不冤。」
「嘿嘿嘿,非但不冤,還美得很咧。」
大小漢子七嘴八舌,越說越露骨,聽得霍玄女不由得暗暗呻吟,祈望萬馬奔騰般的心跳聲別洩漏出來,更希望暖日將她雪顏曬得通紅,這才掩飾得過直往臉皮泛出的燥意。
目光未離她倔強的臉容,鳳善棠似乎沒把大夥兒的調侃當作一回事。
「大魁,把她適才駕的小翼給我。」他張聲要求。
名叫大魁的光頭黑漢立時響亮地應了聲,靠著臂力強悍,露了手單人駕雙翼的絕活,拽住霍玄女那架小翼送了過來。
「給!」
大魁剛鬆手,鳳善棠立即按住翼身俐落躍起。
他一臂尚以適中力道攬住霍玄女的纖細腰身,憑著單手勁力操控三角風帆,運用巧技,在風浪間疾速穿梭,往「海蒼號」方向駕回。
他一動,在海面上的其他小翼也跟著動作,追逐著他也跟隨著他。
緊靠著男子身軀,霍玄女能明顯感受到他肌肉的力量,熟悉的海風混進他的氣味,屬於男性純粹的粗獷和爽冽。
分不太明白是喜歡,抑或厭惡了……她左胸悸動,有些兒古怪的暈眩。
行至大船,鳳善棠棄小翼,改而拽住垂在船身的粗繩,健臂使力,腳踏船板,身軀陡地往上飛躍,挾著她翻上甲板。
峻唇不發一語,他把小翼丟給手下處理,抱著霍玄女直接回到下頭的船艙。
兩人渾身盡濕,他毫不在意,把她往榻上一放,隨即扳起她的下顎,玩起大眼瞪小眼的戲碼。
「你越玩越瘋了。」他忽地迸出一句,帶著點咬牙切齒,目光下垂,瞪住她猶自滴水的裸足。
霍玄女極輕地哼了聲,眸子眨也未眨,先是盯著他微腫的下唇,刻意忽略過促的心音,又揚睫迎視他。「人生苦短,總要懂得苦中作樂,若你看不慣,大可以限制這一切。」誰教她落進他手裡,成了狼鬼的俘虜。
這兩日,她一個姑娘家混在一群粗魯漢子裡過這海上生活,她感覺得出,他雖放任著她,卻是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似乎就想瞧她落難、出醜、尷尬兼之進退維谷的模樣,可她偏不教他順遂。
鳳善棠鬧不清楚自己在惱火些什麼,明明是他要底下的人盯緊她,但見著她和那群漢子混作一氣,玩得不亦樂乎,他心裡就老大不爽快。
被她拿話擠兌,他深深呼吸,暗自召回理智。
半晌,他沉聲道:「關於上回所提之事,我要你的回答。」
他話中所指何事,兩人心知肚明。他給了她時間考慮,她則利用這兩天和他手下接觸的機會旁敲側擊了一番,得知那幾個小姑娘不在「海蒼號」上,但到底被帶到哪兒去,卻無從知曉。
那個叫舵子的爽朗少年只笑嘻嘻地道,小姑娘們好得很,該往哪兒去,便往哪兒送去,說得模稜兩可,也聽得她暗暗心驚。
她能不應承他的要求嗎?抿抿唇,她道——
「除了放那些小姑娘回去,待事成後,也必須讓我走。」
他精目習慣性地瞇了瞇,扣住她雪顎的力道微重,那黑瞳迅雷不及掩耳地刷過什麼,快得教人無法細辨。只見他沉吟片刻,唇淡淡一咧——
「我可以先放了小姑娘們,至於你……那得瞧你的功夫如何,成果教我滿意,咱們還有得商量;若失了水平,可容不得你多說。」
她瞪著他,眸底似有火花,冰嗓依舊:「你放心好了,若把你給紋壞了,我賠你就是。」
他挑眉。「用什麼賠?把你整個人賠給我嗎?嗯……這主意倒是可行。」
可惡!她霜頰一熱,不由得磨了磨牙。
男人的語氣和眼神攪得她心神大亂,她潔顎倏地撇向一邊,避開他溫熱的指,放在膝上的雙手悄悄握緊,費力調整著呼吸吐納。
半晌過去,頰邊嫣紅尚未褪盡,她清清喉頭,轉移了話題——
「彩染黥刺需要準備的東西並不少,我隨身雖有幾樣慣用的刺青器具,但船上找不到所需染料,怕還是不成。」
鳳善棠微微勾唇,見她閃避他的注視,手已探向她腦後,不由分說地弄散她的纏頭,讓那浸染濕氣的雪絲披瀉而下。
「你?!」這男人十分、非常、極其懂得如何來惹她發火。霍玄女氣息又是一促,天可憐見,她牙根已磨得生疼不已。
動作略嫌粗魯地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頭布,她連語調都聞得出火藥味了——
「沒有染料辦不成啦。」
他欲笑不笑,淡淡道:「待船靠岸,還怕取不到所需的染料嗎?」
聞言,她微怔。「你……打算在哪裡靠岸?」
他神情難測,靜瞅著她。「待得時候到了,你自然便知。」
他在防她。
她心底歎息,猜測著連環島的船隻此時不知追蹤至何處,她想傳出消息,卻一直等不到連環島平時在海上用來作為聯繫的雪鷗,如今方位再移,去處茫茫呀……
而這男人防著她,原也無可厚非,他確實該提防她的,只是,她不該因如此的距離和對立的角色,模糊地興起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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