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環目四巡,最後終於定在溪邊的素白身影上,心想他應該就是昨晚救自己一命的白衣男子。
龍似濤發臀微傾,白衣背後沾了些許泥塵,不過整個人逸氣依然,而他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樹葉上,並沒留意到一旁有人窺視。
他坐在河灘上,嘴唇對著葉子的邊緣噓吹,清越嘹亮的鳴聲抑揚頓挫,不成曲調卻別有韻致,直勾起人內心對大自然的渴望。
莫曉湘從沒想過一片葉子也能發出如此高低起伏的聲音,一時竟看的回不過神來,只能注視箸他的背影不放。
不到半刻鐘,一個悠長的樂音終於消逝在他唇下,四周頓時一片靜謐,只有餘韻無窮迴盪在空氣裡。
正當莫曉湘猶未回神之際,木門突然呀一聲被打開,露出一顆瞪大雙眼的頭來,對著衣衫不整的莫曉湘。
來者當然是龍似濤,而莫曉湘也立即側身掩起衣領,掩住大半外洩春光。
龍似濤風也似的轉過身去,右手掏出折扇故做隨意的扇著,其實臉早已紅到耳根,嘴邊則是頗為尷尬的道:「我先出去好了,姑娘有事再喚我進來吧。」
莫曉湘好整以暇的綁回布帶整好衣襟,叫住舉步欲離的他。「不必了,你進來吧。」
龍似濤十分聽話的轉身,而莫曉湘也毫不客氣的正眼打量這「救命恩人」。
龍似濤手忙腳亂的收起折扇,顯然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看到她的真面目,竟有點慌張的道:「昨晚情況特殊,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見諒。」
莫曉湘挑眉,輕咳了聲。想起他昨晚替她脫衣換藥,雙頰紅暈一現則隱,想問他為什麼沒揭下自己的面罩,但還是忍了下來。
「是我多有得罪。」她道,雖稱不上是親切,但語氣已不復當初的冷凝。
龍似濤顯然也是想起一樣的事,神色不免有點尷尬,不過仍是硬著頭皮繼續解釋:
「姑娘別這麼說,我昨晚讓你服的確是傷藥,只是加了點安定心神的成分,才讓你誤會了。」
他不自覺搔頭,先前在外的飄逸瀟灑全飛到九霄雲外。
「啊,對了。」他不待她回話,拍拍額頭,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來遞給她道:「這是我給你敷的傷藥,以後你就可以自己來了。」
她有點僵硬的朝他點頭,算是道謝,眼神不自在的轉向它處。
龍似濤對她的不自在不以為意,只是含笑坐下。而莫曉湘卻攏起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你會吹樹葉嗎?」龍似濤悄悄觀察她略嫌蒼白的清麗面容,率先打破沉默。
「吹樹葉?」出乎意料的一句話,惹得她背脊動了動,只能吶吶地重複他的問題。
「就是我剛剛在溪邊吹來玩的。」他頓了頓,指尖把玩起手中的葉片。「你應該有聽到吧?」
「嗯。」她點頭,眼光轉向他手中那片看來平平無奇的樹葉。
「我吹的不好,」龍似濤笑開來道。「吵醒你了嗎?」
「你吹得很好,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吹樹葉。」
他輕笑偏首,將葉子置於掌心,遞到她面前,細心解釋道:「吹樹葉和吹簫的原理相似,都是以下巴蓋住管口留下吹嘴處的缺口,氣則是半內半外吹人,你有試過嗎?」
她有些愕然,盯著他手中的樹葉緩緩搖頭,自己從來對這些小玩意沒有研究,倒是師妹莫飛雲善於這些機關巧器,常以樹葉竹笛吹出各種不同聲音為暗號。
「要研究看看嗎?」他將樹葉遞到她眼前,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
她倒也從善如流,捏起他掌心的樹葉低頭研究。龍似濤見狀,便打蛇隨棍上道:
「不是每片葉子都可拿來吹的,太厚的葉音色沉滯,太薄的葉吹不出聲來,有時找整個時辰都找不到一片適合的。」
莫曉湘從來不知道一片樹葉也有這麼大學問,抬頭對他一笑,珍而重之將葉片還給了他,道:「那你得好好收著了。」
龍似濤沒想到她居然會和他說笑,愣了一愣,也就如她之意,將葉片揣進懷裡「好好收藏」。
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男的若有所思、女的心事重重,但同樣的任由和煦的清風越過窗門拂到面上。
莫曉湘的幾綹髮絲,因風隨著絳紅衣袂微微飛揚,配上她漆黑悠遠的眼波,份外讓人有種弱質纖纖的感覺。
龍似濤以一種純粹欣賞的目光望著她,亦察覺她不尋常的改變,迥異於昨夜的冷漠無情。
似乎是注意到他過於直接的注目,她略略偏首,視線頓時恢復往常的淡漠,對上他輕道:「你在看什麼?」
龍似濤被她一句搶白說的俊臉微紅,連忙移開目光,轉向搖搖欲墜的窗門,扯開話題:「外面風大,我去把窗子關起來。」
天知道他是為她的注目而心虛,而他從來沒試過這樣不濟的避開女子的目光,幾乎是回到十來歲毛頭小子初見心上人的樣子。
他伸手關窗,想不到腐朽不堪的窗門,經他這麼一碰,居然整扇脫落,摔成根根木條散落在地,讓龍似濤想把它撿起來再嵌回去都不成。
清風想當然爾由寬敞的窗口灌進,漫天揚起的灰塵嗆得他是連連揮手掩鼻、一籌莫展。
看著他手忙腳亂的背影,莫曉湘唇邊似乎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只是依舊安然自若,一副袖手旁觀的樣子。
「這回倒真是門戶大開了。」龍似濤歎道,皺眉環顧四周,想找個東西堵住窗門,最後終於在角落瞄到個缺角酒罈,便一手一腳將它穩穩的捧到窗台上,塞滿通風的大窗口。
「這就得了。」他頗為自得的拍去掌中灰塵,旁若無人的又開始吟道:「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蓬戶甕牖,無所不快。而況乎攉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
莫曉湘盯著龍似濤頗為自得的樣子,不明白他為什麼對著個破甕也能吟出一串詩文來。而後者似乎對自己的妙計十分滿意,轉身洋洋得意的對她道:
「這樣風不就吹不進來了?」
莫曉湘不禁搖搖頭,淡淡回道:「鄉下地方還會用泥把甕的上下密封,一方面當風,一方面還有示警的作用。」
「示警?」他不解反問,盤膝坐在她身邊,像個學生般虛心下問。
「賊人如欲闖進屋內,得先打破酒罈,酒罈破碎的聲音便會驚醒屋主。」這次換她耐心解釋,聽得他是連連點頭。
「姑娘說的是啊!」他恍然大悟的歎道,轉身又開始研究起酒罈,不住嘖嘖有聲,點頭稱是。
莫曉湘淺淺一笑,沒再說話,開始閉目調神。
龍似濤見她久無應聲,回頭一瞥見她刀削般的側臉,張口欲出的話不禁吞了回去,好奇的雙眼轉而打量她平靜而略帶蒼白的面容。
一陣靜默後,龍似濤伸伸懶腰起身,體貼的道:「姑娘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外頭撿幾根柴回來生火,這兒晚上不比白天,還是有點涼意的。」
莫曉湘睜目別首,想叫住推門離開的他,卻發現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綻出一抹苦笑,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抿起雙唇。
知道了又如何?還不是徒增煩惱。
她走的這條路,是一去不復返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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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間的柴枝堆成一個小山,白衣已不再似雪的龍似濤,正蹲在地上,努力的用手中的火照子和火種生火,一旁的莫曉湘則是閉目養神,沒空也沒閒留意他在做什麼。
直到像過了天長地久的時間,柴枝還是毫無動靜時,她才緩緩睜開雙目,對上不知所措的他。
「讓我採吧。」莫曉湘起身,從心不甘、情不願的龍似濤手上接過火焰及火種,沒過多久,柴枝就燃起點點火星,進而燒起熊熊烈火。
龍似濤莫可奈何的盯著那堆火,沒好氣道:「我老是生不起火來。」
「這沒什麼好說的。」莫曉湘輕扯嘴角,手拿粗枝撥弄柴火,木柴頓時爆出幾下霹啪爆裂聲。
龍似濤還是不以為然的搖搖頭,解開角落包袱,拿出幾塊乾糧遞給莫曉湘道:「吃一點吧,否則傷好了也沒力氣。」
莫曉湘接過乾糧,而龍似濤也管不得自己衣服髒不髒,就這麼大刺刺的坐在地上,扭開水袋,用昨晚的酒杯,倒了一杯水給她,一杯給自己。
「可惜內傷忌酒,否則我們就這麼對酒當歌,倒也美哉!」他沒待她回話,便雙手舉杯,先乾為敬。「在下以水代酒,為昨日的魯莽道歉,也祝你早日康復。」
莫曉湘見他如此好興致,也沒拂他意,舉杯與他相碰,然後淺酌一口,和著乾糧下嚥。
不過龍似濤此回卻一反常態的沒乘興而歌,一雙星眸只是默默欣賞著窗外澄黃的天色,乾糧一塊接一塊,彷彿那是人間珍饈美味。
見他胃口這麼好,她吃了兩塊也沒再動手,閉上眼來,開始調理經脈散而不聚的真氣,胸前那掌幾乎快散了她的護體真氣,如果不是及時被他攔下服藥療傷,恐怕真的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