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曉湘聞聲睜眼,崔念湘被內力反震嘔血,但兩人皆不約而同抬頭。
玉珠依然不住打轉,匕首已然被打成廢鐵掉落一旁,所有動作都是在電光石火間完成。
而此時夜空才掠過一道白影。
來人旋身站定,只見一身素衣的梅冷心傲立牆頭,纖手直抱七絃琴,複雜難解的目光瞅著兩個徒兒。
月光下,隱約可見她琴上頭的玉徽缺了一粒,空洞而突兀。
「念兒,扶起你師妹。」梅冷心淡淡開口,但語氣有不可抗拒的威嚴。
莫曉湘慘笑。果然,她還是逃不過。
逃過死亡,逃不過與生而來的一再折磨。
「師父,她……」崔念湘憤恨的目光轉向莫曉湘,欲言又止。
「我們回去。」梅冷心再撂下四個字,字字擲地有聲。
東風破,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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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外微雨,蕉葉沙沙,池塘偶來幾聲蛙鳴,四週一片初夏景色。不過亭中之人心不在此,幾個時辰來都只是垂首作畫。
畫中人身著絳紅衣裳,衣袂流暢翻飛,而墨筆現下勾勒的是佳人如絲飄逸的長髮。
一筆一畫,傾注所有感情。
奈何心緒漸趨紛亂,讓他筆下的髮絲不禁張狂起來,四散奔飛,無法自止,終至狂亂難抑。
他長歎擱筆,目光固結在畫紙上的佳人,朝思暮想的人。
那一夜之後,她不告而別,他因她喝的爛醉,但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他始終無法像她一樣放下。
可是,那天晚上,那熟悉的絳紅身影……
不如一醉支支吾吾的態度讓他懷疑,但無論怎麼問,他的回答都是「地震」兩個字,而後更愁眉苦臉的猛喝悶酒,連回答都省了。
問不出所以然,後來兩人各自分手,但都心情沉重。
指節不自覺撫上畫紙,沒料到未干的硃砂卻染了他一手紅。
丹朱艷色如血,凝結在指尖恰如血滴,讓他有不祥的預感。
是她嗎……?
還沒來得及擦拭指上的顏料,便聽見亭外石階微響,伴隨托盤上的餐具叮噹作響,想必是送飯菜的來了。
「東西端走吧,我沒胃口。」他皺眉,掐去指上的水滴,強迫自己重新專注在畫上,連來的是哪位都不關心。
「沒胃口也不是幾天不吃飯吧,龍二少?」來人「碰」一聲把餐盤擱在桌上,接著便大刺刺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斜眼睨著不知好歹的龍似濤。
「大嫂?」他終於聞聲抬頭,迎目便是向水藍柳眉倒豎的樣子。
「還認得我是大嫂,沒餓昏了嗎?」她沒好氣地將盤子推到龍似濤面前。「快喝點粥吧,不然遲早胃穿孔。」
面對嫂子的要脅,龍似濤只好無可奈何地將碗捧起舀了口粥,但聞言又狐疑地抬起頭。
「什麼?」他不解開口。
向水藍頓時一愣,暗斥自己又忘了自己是穿梭時空而來的「未來人士」,古代可沒這醫學名詞,最後只能支支吾吾的解釋:「呃……就是長年飲食不定,沒東西可消化的胃酸就會開始腐蝕胃壁,再來就會潰瘍,潰瘍之後就會穿孔……」
龍似濤看來還是一知半解,而向水藍見愈說他愈糊塗,最後索性擺手道:
「總之對身體不好就是了,更何況你已經三天沒吃飯。」
龍似濤也沒心情再多追問,索然無味地喝了幾口便放下碗,提起筆繼續跟畫紙磨蹭。
「我這如母長嫂親自送飯來,就真這麼不給面子?」向水藍落得個自討沒趣,只得不死心的繼續說道。「你大哥被皇帝宜進宮十幾天還沒回來,真不明白兩個大男人哪來這麼多話好說。」
她愈說愈像個閨中怨婦,也沒管他有沒有在聽。
「還有你一進家門也是這個樣子……唉,我還是去找你妹妹好了。」
龍似濤依然悶著頭不說話,向水藍只好一個旋身,佯裝踱步離開,其實是站在他後頭偷看他到底在畫些什麼。
「這不是莫曉湘嗎?」向水藍忍不住驚道。畫裡的她栩栩如生,冷艷的神情隨著紛飛髮絲盡展,讓人想認不出都難。
見他還是不吭聲,向水藍索性繞到旁邊,明眸不住打量他的表情。
「你喜歡人家?」她乾脆直截了當地問,懶得再跟他瞎耗。
龍似濤的臉頓時紅成一片,答案不言自喻。
「喜歡就喜歡啊,沒什麼大不了的。」
見終於問出些東西來,向水藍撩撩裙子又坐下來,拿過盤中的糕點邊吃邊閒嗑牙。
「該不會人家不喜歡你吧?」向水藍懶懶開口。
她可不是瞎子,早在她成親那天,龍似濤這傢伙就摟著人家不放,不過當時莫曉湘冷著臉似乎不太搭理。之後他莫名消失快兩個月,回來後便是這副渾渾噩噩的樣子,不是失戀是什麼?
「我不知道。」龍似濤終於開口,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該如何理清?
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偶爾想起他?
不知道那晚見到的紅色身影,到底是不是她?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喜歡就去追啊,還是她師父不准你們來往?」向水藍提出最有可能的假設,通常這類殺手,不是最忌牽扯感情嗎?
「大嫂?」他驚愕抬頭,想不到她居然會這麼回答。
「我又不是老古板,只要你不是喜歡那個崔念湘就好了。」向水藍無奈開口。瞧龍似濤的樣子,說不定已經和人家愛得死去活來的私訂終身了。而以他那固執的性子,要強迫他放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我答應她,只有一個月……」龍似濤略帶歡欣的表情隨即壓下,話裡無奈與感慨夾雜。
一個月?向水藍挑眉,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像個娘親般囉嗦。
「你們……不會是談那種沒有結果的愛情吧?」她吶吶開口,總覺得這種「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事極有可能發生在這個小叔身上。
「其實……我更不知道,為什麼怎樣都忘不了她?」龍似濤放下筆,根本沒聽向水藍在說什麼,逕自堅定道:「我想去找她。」
「想去找人家,就好好保重自己,別落得紅顏未老身先死。」向水藍揉揉太陽穴,總覺得快要有麻煩上身。
「原來你在這裡!」突然,一個黑影閃進亭中,接著飛身落地,一身風塵僕僕,鷹眼圓瞪。
「醉兄……?」龍似濤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來人。
「龍兄弟……」
可不如一醉原本焦急的表情,一見到向水藍之後就變了樣,兇惡得像是快殺人。
「龍似濤!」被喊的人還來不及反應,不如一醉便不由分說的一把揪起龍似濤衣領怒吼:「你對得起她嗎?」
「咳,這位……這位公子有話好說……」向水藍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糾纏的兩人,只好先自我介紹:「我是他大嫂,公子有何貴幹?」
「大嫂?」不如一醉一聽,這才口氣軟化,揪著領子的手也沒那麼緊了。
「大嫂。」她陪笑,肯定眼前這位虯髯大漢是誤會了。「你手上這位龍二公於三天沒吃飯了,所以我來開導他。」
「哎,你怎麼不早說?」不如一醉放開手,又回復剛來那副焦急樣,眉頭沁汗對龍似濤道:「莫姑娘被她師父關到牢裡了!」
「你說什麼?」這回換龍似濤死抓著不如一醉的肩。
「哎,我那天是騙你的,莫姑娘真的有來過,後來還跟她師姐打起來。」不如一醉臉上有著歉意跟後悔,早知道那天就和龍似濤聯手一起打退崔念湘,也不必弄成今天這局面。「我看她應該是奉命要來殺你,可是下不了手,才會被關起來的。」
「果然……」
龍似濤低聲自語,正欲開口,不如一醉便幫他接了話:
「是她教我不要告訴你的。」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莫曉湘被關起來?」向水藍忍不住提出疑問。這虯髯大漢怎麼看都不像梅冷閣的人,又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
「我……我擔心莫姑娘的安危,潛入梅冷閣才聽到別人說的。」不如一醉有點結巴地回答,接著馬上對龍似濤道:「聽說莫姑娘被崔念湘打傷,關在牢裡幾天不吃不喝,兄弟你快想想辦法。」
「我要去救她!」龍似濤放下抓住不如一醉的手,轉身便欲出亭子。
「我跟你一起去。」不如一醉轉身跟上他腳步,擺明與龍似濤同進退。
「光一個梅冷心你們就打不過了!」向水藍忍不住潑他們冷水,這兩人是都瘋了不成?
「打不過也要打!」兩個男人異口同聲。
向水藍拿他們沒法兒,只得伸手入懷,拋過一個藥瓶與龍似濤。
「這是我跟若詩剛煉成的續命丹,說不定會有用處。」
龍似濤接過藥瓶,點頭算是道謝,便風也似的跟不如一醉翻牆而出,俄頃便隱沒在夜幕中。
向水藍暗歎口氣,雙手在半空展開桌上龍似濤未完的畫。「竟然會是你……」
希望這對有情人真能突破難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