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武斷的評論引來他的緘默。夏元赫伸手扭斷那朵朱槿花,奮力拋向寧謐的湖面。
大雨如瀑,他冷冽的雙瞳比夜晚的風雨更寒徹人心。喬羽書看進他的雙眸,那樣荒蕪,那樣枯寂,那樣的黯然神傷,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第四章
兩個好消息讓籠罩農場已久的低氣壓消失無蹤。夏元赫領導研究員改良的水梨品種,獲得日本和新加坡每年兩千箱的出口訂單;牧場裡的羊媽媽生了雙胞胎,一隻公的,一隻母的。
晴朗的早晨,喬羽書見到大家眉飛色舞地互報好消息,心情也跟著興奮了起來。這下她老爸又可以在龐大的財富後面添加好幾個零。
戴平等她換了工作服回到廣場,馬上跑過來,要她跟著到牧場幫忙。
從她兢兢業業的臉上,看不到昨日的哀傷,和夏元赫淡公事時也能完全不露痕跡。倒是阿亞,幾度走到她身旁,欲言又止地,那似乎收藏了千言萬語的眼眸,讓她心生好奇。
「有話請直說。」遞給阿亞紙筆,要他別比手語,反正她也看不懂。
阿亞靦腆一笑,用很漂亮的筆跡寫著,可以請你吃蛋糕嗎?
今天是阿亞的生日,他偷偷到山下買了一個黑森林蛋糕,見她點頭說好,他立刻端來一塊給她。
「只請我一個?」喬羽書接過蛋糕叉了一口,濃濃的巧克力香味撲鼻而來。
「你跟阿亞有那麼深的交情嗎?」戴平嗆人口氣從牧草堆後傳過來。
夏元赫和她一起,兩入神情自若,好像昨兒她所見到的那一幕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交情算什麼,如果阿亞不反對,我們或許還可以有愛情呢。」
沒想到她這句玩笑話,竟令阿亞無端地漲紅了臉。
「玩笑開夠了沒?」她又惹火戴平了。「不要以為你家有錢就可以隨便玩弄別人的感情,可恥!」丟下一口都沒吃的蛋糕,她神情激憤地跑開。
喬羽書怔愣地望向阿亞和夏元赫。阿亞低下頭,打了幾個手語便離開了。
「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話才問完,她立即想到,「你不會又拿我當借口,擋掉另一樁情債了吧?」
夏元赫搖搖頭,「戴平習慣把每一個我欣賞的女孩子都當成情敵。」
「你欣賞我?」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嗎?「我現i5:就去跟她解釋。」
「今天一大早,歐巴桑專程上山來,提了一大包禮物,送你的。」
喬羽書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提著一大袋東西,打開一看,是歐巴桑親手做的年糕、發糕,蘿蔔糕和雞血糕。看來她安排歐巴桑到T市舅舅開的餐廳工作的事,已被他知道了。
「這麼多我哪吃得完。」好重,她接過後差點溜手,夏元赫忙接回去,順勢握起她柔軟的綿掌。
「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與她四目相顧,很難相信這雙桀騖氣昂的美麗眸子裡,可以同時容納天真無邪和傲慢乖張。
「我需要凡事都跟你報備嗎?」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喬羽書一屁股坐在乾草堆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阿亞的生日蛋糕。
「這也是你的傑作吧?」夏元赫丟給她一封沉甸甸的信,上頭筆跡娟秀,不必問也知道是女孩子寫來的。「小龍今天會上山來,到時候你得負責心把她請回去。」
「喂,她是你女朋友耶,我好心好意幫你,不懂感恩就算了,怎麼可以……」
夏元赫沒耐心等地把話說完,就截去話頭。「謝謝你多管閒事,希望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說完立即轉身離開。
他的態度令喬羽書為之氣結。其實地也不是真的有那麼雞婆,若非上星期龍依旬突然打了一通電話給她,那時她才知道她的本名,向她吐露心中的苦悶,她基於禮貌多勸了幾句,如此而已嘛。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跟夏元赫說話從來就很難畫下平和的句點,她上輩子跟他一定有仇,才會這輩子動輒得咎,多瞄兩眼就上火。
追上去想再作解釋,不慎被一攤爛泥巴害得四腳朝天。
就在附近工作的阿亞趕快跑過來扶起她,並提來清水讓她洗滌。整件工作服經水一沖頓時透明一片,令她曲線畢露。看得阿亞臉紅心跳。
「你喜歡我嗎?」她沒頭沒腦地問純粹出於好玩,卻把阿亞搞得手足無措。
「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別緊張成那樣好不好?」腳踝處居然跌破出了一個不算小的傷口,都是夏元赫那臭骨頭害的。「夏教授不喜歡我,戴平也討厭我,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煩。」
阿亞根斯文地笑了,他在紙上寫著,你不討人厭,你很可愛,我喜歡你,教授也喜歡你。
「真的。」喬羽書一樂,腳下踩空,倏然傾向一旁,直接栽進阿亞懷裡。「對不起!」
他面紅耳赤,兩手卻是緊緊抱著她。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沒蓋你。」她趕緊穩住身子,立正站好,不然被人瞧見了,會以為她在「鬧戲」阿亞,特別是戴平。呵,要死了,戴平什麼時候又轉回這裡的?完了,看她眼神果然引起誤會了。
午餐時,她環顧四周沒戴平的影子,慌忙把便當裡的鹵蛋送給阿亞,一方面謝謝他,一方面祝他長尾巴。
吃完飯陪阿亞去餵羊?
看著字條,她很想說好,但又有著顧忌。
見她猶豫不決,阿亞把字條拿回去,傳回時多了一句,你也會在乎別人的看法?
對啊,阿亞沒提醒,她倒忘了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千金大姐大,戴平充其量只不過是她家請來的一名工作人員,她憑什麼管到她頭上來?嗟!
「好,走,我們去看羊咩咩。」
牧場的羊群全部圈養在地勢較高的平嶺上,阿亞卻帶她往低地走。
一望無際的翠綠草原,星星點點的野花點綴其間,景致好得叫人心曠神怡。
微斜的艷陽射出橘紅色的光輝,萬里蒼穹無雲,碧藍如洗。
「我從來不曾這樣貼近過天地。」喬羽書愉悅地說。
除了天地,還有生命,阿亞下筆如飛。教授說,天地萬物,最迷人處在於生命所發出的光華。
這裡的人開口閉口就是教授,夏元赫儼然成了他們的精神領袖,左右他們的一切思想。
「你很崇拜夏教授?」
阿亞給了她一個理所當然的表情。
「高中時候,我家就住在他家的對面。」阿亞的笑靨中有著莫名的感慨。「你一定以為教授是一個脾氣暴躁,不容易接近的人。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阿亞對夏元赫的過去知之甚詳,包括他父親沉迷女色,一連娶了三個老婆,又不顧妻小,帶走家中所有的積蓄到南洋做生意,結果一敗塗地,二十幾年後背著一屁股債務回到T省,逼著夏元赫他們兄妹三人幫忙償還。
夏元赫是家中老大,他母親只生了他這一個兒子,卻辛苦養大了三個小孩。
教授不是不願意留在大學裡教書,他是被逼得待不下去。阿亞一字一句地寫。夏伯伯三天兩頭就到學校找他要錢,要不到錢就去找校長哭,人家不理他,他還揚言要告教授遺棄。
「豈有此理!」這還有天理嗎?「所以,他是到山上來避難的?」喬羽書不由得同情起夏元赫身為人子的悲哀。
剛開始,是的,之後就不一樣了。他熱愛這片土地,幾乎用他的生命在照顧這塊土地上所有的動植物。你很幸運能夠遇見他。
「我幸運?」有嗎?喬羽書眨眨眼,不怎麼認同阿亞最後那句話。遇見他又怎樣,她歌舞昇平的大小姐頹廢生活,就是被他給終結掉的,火他都來不及了,還要感到幸運,強人所難嘛1
「他遇見我卻很倒霉?」她試探性地隨口問,竟換來阿亞的點頭如搗蒜。
你把他的心血看得太容易。不過,你也有你可愛之處,我知道,教授很欣賞你。
「噢,」她應該手舞足蹈以示榮幸之至嗎?「別逗了,我跟他是冤親債主,彼此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飼養小羊的地方終於到了,這個臨近溪谷的窄小低地一片綠草如茵,阿亞沖了兩瓶牛奶,一瓶遞給她。
「天,好小,怎麼不交給羊媽媽照顧?」奶瓶才靠近嘴巴,小羊馬上就吸得噴嘖作響。
羊媽媽很糊塗,常常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生了幾隻小寶貝,專只會照顧其中一隻,剩下的就變成棄嬰了。
「這樣啊!難怪人類會是萬物之靈。」
人類更壞,一個也不願照顧。
阿亞想是很替夏元赫抱不平,瞧他,字越寫越潦草。
「不是每個人都壞的嘛,我爸媽就很好呀,」
所以你壞。
「嘿!」要不是握著奶瓶,她就要一拳揮過去了,「皮癢嗎?」
你人好,脾氣壞,
阿亞又臉紅了,喬羽書突地大聲一喝,嚇得他握筆的手都有些顫抖……
兩人邊聊邊工作,就這樣過了一個下午,很快的,夕陽西下了,天際現出一輪生鐵般的月兒。忙碌的一天又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