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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楚妍

  喬羽書張嘴欲駁斥他的誇大之辭,但話沒來得及叫出來就被迫嚥了回去。

  「快點!」工頭阿發站在卡車後,趕什麼似的十萬火急。「人家打電話來催了五六次,再不快點,今天這批貨我們要自己吃下去!」

  喬羽書的大小姐脾氣,至此算是被完全封殺。

  之後,夏元赫帶領大家到園區,每個人的工作事先均已安排妥當,不需任何指令,一分鐘內便各就各位,只有她是初來乍到,站在那兒不知該幹什麼才好。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夏元赫終於想起她的存在。

  「你過來。」

  他帶她到一個極大的溫室花房裡,裡頭栽培了許多稀有品種的蘭花,由於溫濕度控制得宜,雖非花期,卻開得萬紫千紅,嬌嫩欲滴。

  年輕的研究者各自埋首花間,有的忙於接枝,有的採集花粉,有的只是盯著葉片發呆,臉上的表情不一。阿亞和戴平也在其中。

  學做生意的人到花房來幹嘛?他手裡拿著卷宗,不知在清點什麼?

  「你把這些資料看完,不懂的就問阿亞。」夏元赫給她一大落A4的紙張,上頭密密麻麻寫滿了東西。

  早知道她今天的工作就是看資料,何必跟著到這兒來?還被當成眾矢之的。嗟!

  「要是阿亞也不懂呢?」看到那厚厚的一疊,她就意興闌珊。

  「那就來問我。」夏元赫實在不友善,老闆著一張面孔。

  「你會在哪兒?」總不能叫她滿園子跑吧!

  「小的知道,」戴平很雞婆地插嘴說:「我是教授的助理。」

  很了不起嘛,充其量不過是個「工頭」,找他還得通過助理,沒見過這麼會耍大牌的草地郎。

  喬羽書扮了一個鬼臉,表示她已收到所有指示。

  抬眼望向周圍,這些人工作之專注,簡直就像在大學的研究室裡一樣,半點聲響也無。

  她無法形容自己站在這裡有多麼突兀且不搭調,幸虧阿亞搬來一張椅子,讓她可以閃到壁角去。

  「你來這裡很久了?」她禮貌地隨口問。

  阿亞點點頭,笑著把臉轉到另一長排的新苗上。

  「夏元赫是不是很凶?跟他工作一定很辛苦。」她沒刻意壓低嗓門,因此這兩句話很輕易就飄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阿亞靦腆地咧嘴一笑,啥話也沒說,又把臉埋進卷宗裡。

  「怕他怕到這樣,大氣都不敢吭?」一個憤怒的眼神也沒有,一點自憐哀怨的意思也不敢洩漏?

  「他沒辦法說,他是啞巴。」戴平幫她接過資料,放到一旁小茶几上,不經意地說。「阿亞是他的小名,他的全名叫龍翰亞。」

  她無限同情地回眸看向阿亞,他則已經走到另一處,繼續他手邊的工作。

  戴平看出她心裡在想什麼。「不要濫用你的同情心,在這兒只要認真學習,拚命工作,抱著一份樂觀進取的心就可以了。」

  夏元赫沒把她放在眼裡,連他手底下的人也不鳥她,說起話來夾槍帶棍,真是刺耳。

  喬羽書沒好氣地打開一頁頁裝訂整齊的資料,那原來是農場和牧場所有的支出、盈餘明細,每一項都記載得清清楚楚,鉅細靡遺。

  夏元赫要她跟著大伙到園區來,是因為她可能遇上一些問題得靠阿亞幫忙解答,而阿亞必須在這裡工作。但照理說,她是老闆的女兒,安排一個人隨時讓她備詢,是天經地義的,這會卻要她牽就大家,以眾人為號慮,甚至當眾讓她難看,這壓根就是……

  要不是老爸在她行前再三交代,叫她凡事以家業為重,並且為了表現淑女風度,她現在就捲起衣袖,衝出去把夏元赫那狐假虎威的惡棍捉起來,痛責一百大板。

  工作暫告一段的戴平又繞過來問:「都沒有問題嗎? 」

  她如果別那麼吱吱喳喳煩死人,應可算是一名超高標準的美女。戴平和夏元赫的關係一定極好,才會盯她盯得緊緊。

  喬羽書吊起兩顆烏溜溜的眼珠子,朝她冷冷一瞥,又垂首襟前繼續努力。

  她的領悟力其實是驚人的,八十六頁枯燥的內容,她一個早上閱讀完畢,並在重要部分寫上眉批,作成筆記。

  脖子酸死了。再次抬起頭來,她發現花房裡居然一個人也沒有,阿亞和戴平也不見了。

  「餓了吧?」夏元赫拿著兩個便當走近,一個遞給她,順手拿過她置於膝上的的資料,露出一抹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笑容的彎弧,然後當著她的面,將之丟進不遠的紙簍。

  「你這是幹什麼?」喬羽書感到莫名其妙。

  「放心,歐巴桑會來回收廢紙。」他撿了一個乾淨的石階坐下,打開便當,沒事人一樣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你、你給我一大疊廢紙,叫我浪費了四五個鐘頭?」她必須非常用力地忍耐,才能壓抑住滿腹即將爆裂成災的怒火。

  家業為重、家業為重……

  「不這樣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他的注意力只在飯萊和一大塊排骨間,看都不看她一眼。

  「是我老爸把你捧上天了,讓你如此狂妄自大。」

  夏元赫無意辯解,他只是很從容,津津有味地吃著那看來並不怎麼可口的便當。

  「喂,我在跟你說話。」

  他頓了一下,用不解的眼神望著她。「我以為你在剖析自己的性格。」

  「我——」別衝動,跟這種人生氣划不來。「我承認我昨天是……性急了一點,你不會在意才對吧?」

  她是絕少認錯的,這已經是她讓步的極限了。

  「說對不起。」他冷漠的側過臉,「連道歉都不會的人,得不到他人的敬重。」

  「包括你在內,誰不是打門縫裡瞧我?!敬重?我敢奢想嗎?」早上明明塞很多食物到肚子裡的,怎地這會兒又餓得咕咕叫?

  便當盒是竹片做的,蓋子一打開就聞到一股清香。她尚未動筷子哩,蝴蝶、果蠅和蜜蜂就飛到她髮梢、香肩覬覦著。

  「這裡任何一個人都有資格擔任你的老師,他們所懂的比你在學校讀二十年還要多。滿招損,謙受益,是我今天給你的第一課。」吃完便當的他站起身拍拍屁股。

  不以為然的她問:「你又要走啦?」

  喬羽書這才看到一名長得清麗出塵的女孩站在花房外,一見夏元赫便笑臉嫣然地迎向他。

  他顯得有些錯愕,接著一手搭在她肩上走開去。

  欣喜之情在那女孩臉上點燃,兩人並肩離去,女孩烏黑的長髮在風中飄動,好一幅英雄美人圖。

  呸呸呸!什麼英雄,他那老小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個仗勢欺人的大賊寇。

  「太陽還沒下山,他就約了女孩子上來約會,可真敬業啊。」她喃喃自語地罵給自己聽。

  「那是教授的女朋友?」戴平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

  「你以前沒見過?」這就奇了,喬羽書眼睛瞪得好大。

  「沒。」戴平臉上閃過一絲落寞。「教授是個魅力十足的男人,有個漂亮的女朋友也是正常的。」

  「你幹嘛一臉幽怨?」喬羽書對夏元赫的風流韻史老實說沒啥興趣,她現在最想做的是集中火力,狠狠整他一頓。「那種男人具暴力傾向,當他的女朋友不會比沙包好過的。」

  「你是哪兒打聽來的訛傳?」戴平以少女崇拜偶像的仰慕神情說:「如果不是他,我們這些人也不會來,大家都是慕他名來的。想到這兒工作並不容易,不知多少人知道自己被刷掉,當場痛哭流涕,你以為只有在T市豪華辦公大樓裡的財經企業人士,或新竹園區的高科技人員才值得被尊重嗎?」

  「……」戴平問得她無言以對。

  「我是在一本雜誌上看到教授的研究成果發表,照片中他站在寒風凜冽的山坡上,手中掬著一把貧瘠的黃土,蕭索一如千古荒漠中孤傲的狼,那一刻我覺得二十幾年來,枯寂封閉的心靈被深深探觸到,有一個呼喚聲在我耳邊不斷迴盪,我當時感動得掩面痛哭,第二天就帶著簡單行囊上山來了。」

  見喬羽書一臉怔愣不解,她譏刺地說:「沒有真正愛過這塊土地的人,是不會瞭解生命在洪荒中遇上甘霖是如何令人雀躍和欣喜若狂。」

  喬羽書被打敗了,戴平看似深富哲理,又猶如瞎扯胡謅的話,讓她忽然有很深的挫敗感和認知,要摧毀夏元赫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  ♀  ♀

  收工後,大家回到木屋吃晚飯,席間並沒有看到夏元赫,大概陪他剛上山的女朋友去了。

  喬羽書草草扒了幾口,就癱回房裡去歪在硬邦邦的床上,詛咒夏元赫以發洩僅剩的精力。

  昨晚住得迷糊,今早起得匆忙,沒看清這「大」房間,居然比簡陋還要破舊七分。

  兩張木床,一張木椅,一個帆布料的袖珍衣櫥就別無長物了。吃不好、用不好,若再睡不好……

  「不行!」她霍地從床上跳起來。「我要去找那個狂徒爭取我的特權,畢竟我的身份與眾不同,他不可以這樣虐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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