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依旬沒見到她獲救上岸,否則她的笑聲大概就不能持續那麼久了。
一片混亂聲中,夏元赫抱著渾身濕透,奄奄一息的喬羽書上了岸來,準備好毛巾和擔架的旅店服務人員馬上相迎入內。
「不要離開我。」喬羽書意識還算清醒,苦寒而顫抖地緊緊抱著夏元赫。「一步……都不要離開我。」
♀ ♀ ♀
滿天薄雪疾飛,接近蒼白的長空,彷彿醫院內純白的牆垣和布縵。
夏元赫和阿亞枯坐在甬道的椅子上一整晚,一句話也不曾交談過。
突地阿亞先開了口。「我堂姐已經遭到警方扣留。」
夏元赫緊抿的雙唇動也不動,兩眼緊盯著喬羽書的病房門。
「我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根本沒資格要求諒解與寬恕,但,我真的沒想到堂姐她的行動會這麼激烈。」
病房門突然從內打開來,他立即奔過去,「請問…
…」
「她醒了,直吵著要見一位夏先生。」
夏元赫急稱就是自己,迫不及待想守在她身旁。
「怎麼樣了?」
「餓,餓極了。」喬羽書精神狀態尚可,唯整個人虛弱非常。「趕快去幫我弄點吃的來,不然我就要胃穿孔了。」
「胃穿孔是這樣來的嗎?」這女人國中的健康教育八成不及格。夏元赫撫著她慘白得驚人的臉龐,「只要醫師允許,我保證幫你弄一頭烤全羊過來。」
「不要問醫師了,」睡了好長一覺,她腰酸背痛,而且歸心似箭。「我現在就要出院,你在這裡等等,我去梳洗一下。」
「瞧你急的,至少等天全亮了,太陽出來以後,溫度高一些再走不遲。」
「不要,在這裡多待一刻都會讓我瘋掉。」不只是因為這裡有龍依旬,還有那無休無止的酷寒。雖然只是在河裡泡了十幾分鐘,但她覺得四肢百骸幾乎都要凍成棒冰了。「我現在就要去找一間教堂,然後我們去澳洲度蜜月。」這時候的澳洲正逢盛暑,亦是旅遊旺季。
「那紙婚約對我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非常之重要,我們一天不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龍依旬就一天不肯罷休。」為免夏元赫說個沒完沒了,她一走進浴室,馬上把門關上。不一會,裡頭傳來驚人的呼喊聲——
夏元赫倉皇打開門,只見她木樁山似地立在鏡子前面,怔愣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羽書?」老天,千萬別又發生什麼事,
「你看,你看我的臉,它、它會動了,會動了!」喬羽書欣喜若狂,不斷擠眉弄眼,確定她的顏面神經已經被冰冷的河水凍回知覺了。
「我不再是廢人了,元赫,我可以當你美麗的新娘了。」她喜極而泣,伏在夏元赫懷裡,哭得聲淚俱下。
「廢人?這麼殘酷的用辭你怎麼說得出口?」夏元赫將她打橫抱起,放回床上。
「又不是我說的。」
她毋需多加解釋,夏元赫也猜出八幾分,眉頭霎時糾皺成團,鷙冷得嚇人。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非要你趕快娶我不可了吧?」喬羽書執起他的大掌,放人自己的小手,軟言道:「不必為她光火,說不定我的顏面神經恢復知覺還得感謝她呢,這叫因禍得福。」
「你越來越寬容了。」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深恐一個不留神她將會平空消失一樣。
「當然嘍,不是說幸福的人都該仁慈的嗎?」她粲然一笑,美若春花初綻。
彷彿睽違一世紀那麼長,夏元赫看得癡了,情緒激越地吮著她的朱唇,濃情逾恆地糾纏著她的舌尖。
夏元赫將她抱起,放躺在病床上,自己亦爬上床,兩具相依相偎的身軀以體溫撫慰著彼此。
「從小我就不相信上帝,但現在我卻滿懷感激,我深信龍依旬是上帝派來考驗我,看看我能不能、有沒有資格獲得你這個最美好的禮物。」
夏元赫將她拉起覆在自己身上,情緒激動地喟歎,「我可憐的寶貝,我可憐的小寶貝……」
外頭太陽漸漸升起,溫暖的冬陽從窗簾下方斜射入內,晶晶亮亮如小精靈的霞光篩滿斗室。
「當我落水的那一刻,擔心的並不是死活的問題,而是你,我好害怕再也見不到你。」說到這兒,喬羽書終於忍不住哭了,淚水決堤似地泛滿兩腮。
「不,不會的,別傷心了呵!」夏元赫將手仲到她身體的下方,推擁她到他的懷中。「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孤獨無依。」
「我知道,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個可以讓我托付終身,而且隨時隨地安心的人。」嗅著他熟悉的體味,聆聽由他胸腔傳來的心跳聲,她覺得身心都安定了下來,什麼都不必擔憂。
當日下午兩點左右,他們帶著行李,從香波宮正門走向等候在外頭的出租車,阿亞失魂落魄地趕來,攔住他們。
「教授、羽書,我求你們,給她一個機會,別讓她孤零零地留在法國。」
夏元赫沒有停下腳步,拉著喬羽書快速上了出租車,阿亞不死心地趴在車窗上,不斷央求。
「她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你,愛是無罪的,教授,我求你,如果你們不肯出面說明她並非惡意,她是要坐牢的。」
「她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應該得到懲罰?」夏元赫吩咐司機開車,但阿亞說什麼也不肯鬆手,令司機相當為難。
「羽書、羽書,我知道你心地好,原諒地一次好嗎?羽書!」
她才要開口說些什麼,忽聽到夏元赫大吼——
「開車!」
車子呼嘯地朝前飛馳麗去,由後觀鏡中,只見阿亞垂頭喪氣地望著飛揚的塵土,雙手捂著臉,傷心不已。
事情變成這樣,的確是他始料未及的,只是為了愛一個人呀,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作弄他和堂姐?
如果堂姐不曾遇上夏元赫,如果他不曾遇上喬羽書,那麼……他們的人生是否會變得更好?至少不會這麼曲折坎坷才對。
拖著如鉛重的步伐,他轉身走叫香波宮,忽聽得後方有人高聲喚著他的名字。
方纔那輛出租車去而復返,就停住他的身後。
「走吧,我們陪你上一趟警局。」
T T T
喬羽書告訴警方是她不小心失足落河的,所以警方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態度,不起訴龍依旬,只將地驅逐出境。
向晚時分,冬日的太陽很快滾入山的那一邊,專屬於夜的寒意隨即襲上心頭。
四個人無言走在人行道過了好久好久,龍依旬才開口,「我該怎麼謝你?」
她看起來憔悴極了,飛瀑般的長髮凌亂披向前額,臉上的妝也掉了大半,身上的衣服因和警員一陣拉扯,殘破不堪。
喬羽書靜靜看著她,約莫三分鐘後,她說:「前面有間教堂,你去買一台立可拍照相機,阿亞,你去問問看牧師在不在?有沒有空?」
「要幹嘛?」
「別問那麼多,照做就是。」現在她可是他們的超級大恩人,沒要求泉湧以報已經算是寬宏大量的了,還敢不對她言聽計從?
半個小時後,喬羽書和夏元赫如願進入教堂,牧師已經等在那裡。
「你們確定現在、在這裡完成婚禮?」牧師很年輕,大約三十出頭,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是的,他們兩個是我們的男女儐相。」喬羽書下意識地瞟了龍依旬一眼,但見她空幻的眼中,閃著無人能懂的星芒。
一切準備就緒,她皮包裡的手機刺耳地響個不停。
喬羽書拿出來一看,屏幕上來電顯示是她家裡的電話號碼,她才接起。
「羽書嗎?」
是她老媽,可真厲害,早不打、晚不打,偏選在這時候打來。
「你聽好,媽不准你嫁給夏元赫,你不准給我結婚!」媽媽的口氣好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呀。
「媽,你怎麼知道我跟夏教授要,呃……」先斬後奏她又不是第一次了,更何況當初是誰死勸活勸,要她當夏家媳婦的?
「別問那麼多,媽搭今天下午兩點二十的飛機,到法國接你回來。記清楚了?我不准你嫁給夏元赫,你敢不聽話,我就不要你這個女兒!」
電話那頭清晰地傳來「卡!」的一聲,
喬羽書手裡拿著手機,神色灰敗得驚人,
「喬伯母有特別的事情嗎?」夏元赫好奇地問。
「沒有,」喬羽書經他一問,瞬即把被她老媽的異常激動嚇得莫名的魂魄拎回來。「不曉得是誰打電話給我媽,跟她說我們今天要在這裡先行結婚,所以我媽媽特地打電話來,要我們早點回去補請客。」
語畢,她回頭盯著龍依旬,「一定是你迫不及待把這個好消息傳回T省的對不對?」
「我?」龍依旬一陣錯愕,
「這下麻煩了。」喬羽書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我媽說要趕來陪我們一起去度蜜月,簡直是殺風景嘛,阿亞,小龍,你們得幫我。」
「沒問題,」阿亞對喬羽書充滿歉疚,馬上一口應承。「你說,要我們怎麼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