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她正好是雙十年華。由於她的父親是外交官,她又是家中的獨生女,所以跟著她的父母跑遍了大半個地球,只要是和台灣有邦交,或是設有辦事處、經貿往來的國家,通常她都去過;拜他父親所賜。
很小就知道自己是個「不速之客」;她的父母在快四十歲時才生下她。原先她的父母是不打算有小孩的,但是竟然有了,拿掉小孩又不是一個虔誠的教徒該有的行為,所以他們生下了她,接著她的母親就去做了結紮,她成了獨生女,家中唯一的小孩。
父母帶著她到處跑,她的教育是在國外完成的;她會多種語言,而且個性就像那些外國小孩,獨立、叛逆、有自己的一套主張,不相信傳統、不甩禮教那一套,自我意識極強,只相信自己。曾經,她讓她的父母頭痛不已,直到現在依然是。
她的頭髮只到耳下;她知道男人喜歡長頭髮的女孩,所以她偏偏要留短髮,她知道男人喜歡溫柔、順從的女人,她偏偏要求自己要剛強、據理力爭;她是她自己,不是男性主義社會要求下的附屬品,她雖然沒干下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但是她在一所女校所製造的話題和事跡,到現在依然令人津津樂道。
她遺傳到她父親的高挑身材,她母親姣好、柔美的臉龐;即使在金髮美女充斥的國外,她依然是眾所注目的焦點,成功的做了不少國民外交。她的生活雖然還談不上荒唐,但是也沒有什麼目的就是。
她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在得不到結論或任何的解決之道下,她只有日復一日,繼續的過她這種生活。數年後如果她碰到一個理想對象,結了婚,說不定她就會瞭解到真正的生活意義、生命目的是什麼。
但在她二十歲時——
她只想享樂,盡情的享受人生,享受青春。享受她的燦爛、多彩多姿的生活。
英國她待過一年,在她十七歲時。這趟旅行正好可以探望老朋友,瘋狂一下,順道再去一次溫莎古堡、白金漢宮、大英博物館,這些令她至今依舊有印象的地方。
高復安和方敏卿一起走進女兒的房間;他們握著彼此的手,像是要給對方打氣似的。快六十歲的人了,在他們的臉上有著風霜,頭上有著白髮,雖顯老態,但是他們卻依然有著外交官的雍容氣度和知識份子的風華,一看就知道是不平凡的一對夫妻。
但是不平凡的夫妻卻有一個令他們頭大的女兒。
「芝琪。」
高芝琪轉過身,給她的父母一個微笑。「我快收抬好了,最後一個皮箱了。」
高復安有些心虛,他順手關掉了收音機;他覺得和自己的女兒交談比和其他國家的外交官交談還困難。正事好談,反倒是女兒的事叫他倍感困難;快四十年的年齡差距,不是簡單的『代溝』二字能說得完。
「芝琪!你要冷靜。」方敏卿這個做母親的也有些罩不住似的把醜話說在前頭。
「出了什麼事了!」她不改懶洋洋的口吻,只要核子大戰沒有爆發,那就沒有什麼大事了。
高復安和方敏卿互相對望著,他們用眼神暗示對方開口,結果沒有人願意說話。
「爸、媽!」高芝琪不耐煩的坐在她的皮箱上,抽出一張面紙,將口香糖吐在紙上包好。「反正總要有人說,你們就隨便一個人說吧!」
「你!」
「你!」
高家夫婦同時的指著對方。
高芝琪揚起眉。她像探照燈似的目光,在她父母的身上來回的巡視著。「爸、媽!你們是不是在我的背後算計我?如果是,這未免太不光明正大了,還虧你們是遠近馳名的外交官夫婦!」
「你胡說什麼!算計?」高復安聞言一怒。
「芝琪!你怎麼可以對自己的父母說這種話?」方敏卿也不放過女兒。
「誰叫你們吞吞吐吐。」
「好!那我就明說。」高復安知道與其聲東擊西,不如開門見山。「你不能去英國!」
「那我要去哪裡!」高芝琪還是漫不經心。「你們不是說這房子已經租出去了嗎?連一年的租金都收了。」
「所以你不能留在這裡。」高復安在心裡竊喜。「我已經幫你安排好地方了。」
「先告訴我,我為什麼不能去英國!」
「芝琪!你該定下來了。從你畢業到現在,你只拿到高中文憑而已,然後每天混日子,吃喝玩樂,和那群外交宮的子女玩在一塊,別的沒有學會,倒是混的本事精通,我不能讓你再這麼下去,我和你媽想要改變一下你的生活方式。」他義正辭嚴的說了一大串話。
高芝琪一副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表情;她揉揉鼻子,掏掏耳朵,還是滿不在乎的。英國去不成,台灣還是可以玩,而且台灣的夜生活熱鬧、刺激,什麼KTV、HTV,華西街的殺蛇,陽明山的溫泉、風車,士林忠誠路一帶的啤酒屋,一些新開的大型狄斯可舞廳,她不會寂寞的,她嘴角帶笑。
方敏卿忍不住的一歎,這孩子還不知死活。
「你們把我安排到哪裡?爺爺、奶奶那兒?」
「不!爺爺和奶奶的身體經不起你的折騰。」
「外公、外婆?」
「他們歡迎你『偶爾去玩』,但是住下來……」方敏卿一個苦笑。「他們還想多活幾年。」
「媽!說的我好像是什麼混世魔女似的!」高芝琪抗議。「我也不過是把舅舅的車撞壞,不小心燒掉他們的廚房,至於表妹的男朋友,我是無辜——」
「夠了。」高復安不想再聽下去,他的心臟也不是挺好。「這次去的地方有些特別。」
「是哪個親戚家?」高芝琪不帶勁的問。
「不是親戚。」高復安不敢對女兒說已經沒有親戚敢收留她,大家對她是又恨又怕又愛的,情緒很難解釋清楚。「是我的一個朋友。」
「住哪?陽明山?」;
」『不!在南投。」
「南投?」高芝琪聽過北投。她跟著父母在世界各處跑,對自己的國家反倒不是很熟悉。「那裡是做什麼的?你們把我送去那裡幹嘛?」
「至於南投是做什麼、有什麼就由你自己去發掘,爸的那個朋友有一個果園在那裡,地方挺大的,他答應讓你去住一陣子。」
「果園?一陣子?」
「芝琪。」方敏卿這會開始唱白臉了。「你不是一向喜歡新鮮、不同的事嗎?所以我和你爸替你安排了這個機會。你可以幫忙采收水果,並且幫忙弄三餐,我知道你沒有做過這些事,但凡事都有開始,他們會給你薪水,食宿由他們提供。」
「媽!你是叫我去當下女、工人!」
「只是叫你工作而已。」
「我不要!」高芝琪從行李箱上彈跳起來。她像只困獸般的為自己的前途掙扎。「如果你不讓我去英國,如果親戚那也不能待,我自然也有我的去處,你們不必替我安排, 我不去什麼狗屎果園!」
「不准你用『狗屎』那兩個字!
「那『SHIT』如何?」她頑強的說。
高復安一向相信愛的教育,他覺得打罵小孩沒有用,愈打小孩子,叛逆心愈重。
「芝琪!我已經凍結你的銀行存款,你領不到錢,至於親戚那裡,我都交代過了,你得不到任何的幫助
「我還有朋友!」她不受威脅的說。
「你的好朋友大部分都在國外,在台灣你只有親戚和表兄弟姊妹,他們不會幫你。而國外你的那些朋友,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我也和他們的父母商量過了。芝琪!我不得不勸你面對事實,你孤立無援了。」
高芝琪的眼神忽明忽暗,她久久沒有說話;高家夫婦是擔心,但是他們亦不發一言。現在是打心理戰的時候,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贏了。他們知道芝琪不是哭鬧型的,她一向把眼淚視為軟弱的表現,她痛恨女人用眼淚達到目的,她一向都是據理力爭。
「爸、媽!你們不能強迫我去那種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鬼地方。」
「你何不去看看再說!
☆☆☆
「我討厭那裡。」
「你甚至還沒有去過那裡!」
「我討厭果園。」
「那裡種的都是你喜歡吃的水果。」
「爸、媽。」高芝琪只好使出最後也是最毒的一招。「如果我說我恨你們呢?」
「我們能諒解,這只是暫時的,將來你會感激我們的。」方敏卿露出一個慈母般的笑容。「相信我們,你是我們惟一的女兒,我們所做的都是為你好,就因為我們愛你,所以不能再放任你、再寵你、再縱容你,你必須學學什麼是責任,什麼是負責,什麼才是紮實的生活。」
高芝琪這會兒真的是欲哭無淚。她跪下來苦苦哀求有沒有用?她抱著她父母的大腿,求他們帶她到英國這種戲劇化的舉動有沒有效?或者她該自立自強,去那個鬼果園瞧瞧?
「芝琪!你沒有選擇。」高復安有些不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