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腹疼痛好一陣子了,但是蘇倩因為忙、因為懶、因為種種不是理由的理由,所以遲未就醫。她以為這疼痛總會過去,她以為只要不加以理會,這疼痛就會自然消失。女人嘛,總有一些小毛病。
揮去額頭上的汗水,她發現簡單的柔軟體操無法止疼,下腹的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有加劇的跡象;咬咬牙,她決定先洗個澡,或許躺一下會好些。就算她想看醫生,現在也已經晚上十一點多,除非是掛急診,但是她這小毛病需要掛急診嗎?
邊褪下衣服,邊走進浴室,不知道洗完澡之後,衛世恆會不會已經回來;想到衛世恆,她心中真是愛恨交加。搞不懂那一種情緒多些。
三十五歲的衛世恆是個建築師,是個現代雅痞,交遊廣闊,個性海派、粗獷,崇尚自由,高薪的好職業,加上瀟灑、倜儻的外表,使他有條件可以活得憫意、活得無拘無束,就好像他和她之間的關係。
他們是情侶。
他們是室友。
他們是朋友。
但是不分享婚姻關係。
打開水龍頭,她先拿蓮蓬頭將自己的身體沖濕,然後拿起沐浴乳,飛快的朝身體胡亂的塗抹一陣;她發現自己因為疼痛而變得頭昏目眩,手腳有些發軟,這不是好現象,她一直是個健康的女人啊!
她才剛過二十九歲的生日,她成熟、練達、優雅、大方、美麗,她是個走在路上會令女人羨慕、嫉妒,男人則多看一眼的女人。天生衣架子的身材,加上高貴的氣質,她的確有她的本錢。
但是一般人認為健康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本錢,而這會……她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躺下吧……
洗好澡後她就可以躺下,如果真的無法承受,她可以打衛世恆的大哥大,可以叫他回來送她到醫院去,這點小事,他應該做得到!
忽然感到大腿之間有一股暖流流過,她詫異的低下頭一看,雪白的浴缸中竟是一攤鮮紅的血!她的手開始發顫,而血並沒有停止往下流,她發現浴缸中的那攤血正在擴大、漫延著……
蘇倩喘著氣,疼痛並不會讓她害怕:令她恐懼的是這汨汨流出的血,這表示地的身體出了狀況……
更加迅速的衝去身上的泡沫,順便衝去那血,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流出那麼多血,她必須止住這血,她必須上醫院。
匆匆的裹上浴袍,赤著腳走出浴室,她發現血還是流著,透過厚厚的衛生紙,滴在臥室雪白的地毯上。她告訴自己不能慌,她決不能慌。
床單剛送洗回來,而地毯反正已經沾了血,所以她拿起無線電的電話話筒,雙腿一軟的滑落地毯上,按著衛世恆的大哥大號碼……
當話筒那端傳來機械化的「因為你撥的號碼無法收到訊號,所以無法接通」時,蘇倩憤然的按掉話筒上的電源,她不想再試第二次。
就是不想!
除了衛世恆,她還有家人、還有妹妹,她可以找他們,但是既然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是衛世恆,為什麼在她需要一雙援手時,她卻得向家人求救?這不公平、不合理!而且她不要家人為她操心,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她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扶著床頭的矮櫃,她強撐的站起了身。沒有時間換衣服,抓起皮包,她決定直接上醫院;皮包裡有提款卡、信用卡,錢並不是問題,她只要上醫院,只要請醫生幫她治療,不會有問題……
跌跌撞撞的走向客廳,在恍憾中,她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之中碰掉了什麼,只聽到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是她和衛世恆約合照。
她和他在日本狄斯耐樂園裡的合照,兩個大人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眨了眨眼睛,蘇倩硬是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只是堅強的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
「你必須開刀。」
「天啊!」蘇倩本能的驚呼一聲。
躺在急診室的外科手術台上,她只知道自己開始全身發冷。開刀?她想都沒有想過,開刀……她得了什麼病嗎?流血就要開刀?這……
「醫生……」蘇倩發現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但是她又不能不問。「為什麼要開刀?」
「你的左邊卵巢蓄膿,因為已經相當嚴重了,所以才會造成你這次的大出血,也就是你這陣子經常下腹痛的原囚,你拖太久了!」
卵巢蓄膿?
蘇倩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卵巢會出毛病。她或許是個新時代女性,但是對自己生理上的一些狀況並不是很在意,也不清楚。感冒、頭痛、肚子痛,她知道買康得六百、吃顆阿匹斯靈就算了,但是卵巢蓄膿……
「必須開刀拿掉你左邊的卵巢,而且不能再拖,必須馬上開刀。」
「我還能生育嗎?」她正色的問。
張立群不能取笑病人,不管病人問的問題有多無知、多可笑,他都必須以專業醫生的立場去回答;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備醫學常識,即使是眼前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看似有氣質又靈秀的女人。
「只是拿掉你左邊的卵巢,你還是有生育的能力的。」他告訴她。
蘇倩看了看這間冰冷的手術室,她從來沒有躺在手術台上的經驗,要開刀就要先麻醉,她會不省人事,她會什麼事都不知道,萬一她再也醒不過來呢?
「要有人簽手術同意書。」張立群看著她,聲音中不自覺的帶著一份關心。
「我——」
「誰陪你來的?」
「我自己來的。」
張立群的眉頭皺了下。他知道這是一個多元化、多采多姿的社會,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關係都存在,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這個叫蘇倩的女人應該是個「正常」的女人。
即使身穿一件沾了血的浴袍,即使只是一雙拖鞋,即使一頭長髮亂得像糾結的海草,她還是個漂亮出眾的女人!氣質和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她或許是個獨居的女人,或許她的家人不在台北。
「你得找個人簽字。」他無奈的重複。
雖然她可以請這個醫生再幫她打衛世恆的大哥大,但是她怕衛世恆的大哥大還沒有開機,說不定他和他那票建築界的哥兒們玩得正起勁……
女人決不是男人生命中的全部!
男人要女人,但是也要事業、要朋友、要其他的一切,而女人……往往不會是排在第一位。
「醫生,你可以幫我簽字嗎?」蘇倩知道這要求不合理,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會被拒絕,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就要試。
「我?」張立群一楞,他沒有碰到過這種情形,從來沒有過。
「是你要幫我動手術的嗎?」
「是我……」
「所以找的生死就操在你的手上?」
「這個手術……」
「所以由你來簽並不過分,如果你怕手術失敗,如果你怕日後有什麼醫療糾紛,我可以另外再簽一份同意書,表示是我把自己交由你全權負責,你不必負任何的責任,這樣可以嗎?」她和他打著商目星,而且說得合情合理,相信他沒有理由拒絕。
「蘇小姐,沒有過這種例子……」
「凡事都有第一次!」
「你沒有家人或是……男性朋友什麼的?一定有人可以幫你簽這同意書。」他委婉的說。
「如果沒有人可以幫我簽字,你是不是要眼睜睜的看著我失血而死?」她反間
一個淡淡的笑意在張立群的嘴角漾開來。三十八歲的他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什麼樣的病人沒有處理過?但是像蘇倩這樣的女人。他還是頭一次碰到,她和其他的女人真的不同。
「你不要嚇自己,我不會讓你失血而死。」
「那就幫我簽字!」她不想讓家人知道。而且抱著一種想懲罰衛世恆的心態,她也不積極的去找他。
「蘇小姐,醫院有醫院的規定……」
「我好痛!」她打斷他,身體倦縮在一起;不是她在演戲,不是她想利用他的同情心,而是她真的痛。
「那就找人來簽字!」他也急。
「你知不知道救命要緊?」她瞪著他,有些口不擇言,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死腦筋,難道有人簽字比幫她開刀還重要?
張立群雙手往白色制服的口袋裡一插,在他成熟、內斂、好看的臉上寫著掙扎和矛盾;不是怕對自己的技術沒有信心,而是……而是他憑什麼去簽她的手術同意書?他不怕什麼醫療糾紛,而是他如果幫她簽了字,好像他和她之間……
「蘇小姐,我知道救命要緊。但是我真的很難破這個例,我必須向醫院交代,我不能無緣無故的幫你……」
「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呢?」
「你——」
「如果我是你的……親密朋友呢?」蘇倩不是個大膽、前衛、新潮的女人,但在此性命交關的時候,她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醫生,我的命要緊,我相信你的面子不會比一條命重要,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