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算是很客氣了!」范修羅繃著臉,捺熄香菸,說:「以這種房子的地段價值來看,真要出租的話,每個月少說也有二十萬。我如果真要以合理的價錢收取租金,妳們每個人起碼也要付上五萬塊才算合理。我已經對妳們很通融了,不滿的人算可搬走,我絕對不會勉強。」
沒有人說話。
范修羅說的的確是實情。當初她們都不知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才能遇到范太太這麼好的房東。可是......一萬伍仟元......四個女人默默相對,四雙眼睛裡一式的頹喪。
那是怎樣的天文數字!
想想她們一個月的薪水頂多三萬出頭,扣掉一半給房租,還要吃、要穿、要娛樂,叫她們拿什麼活!
尤其是胡未央。她根本沒收入,靠著以前剩下的一點錢克難地活到現在;范修羅獅口小小一張,就差不多是她全部的積蓄。
看著四個女人愁雲慘霧的模樣,范修羅得意地獰笑起來。要怪就怪那個胡未央吧!誰叫她竟敢駁逆他!他非要看她匍匐在他腳下求饒不可!他要把這幾個討厭的女人統統趕出去。在他的王國裡不准有女人囂張!
「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妳們看著辦吧!」范修羅收妥公事包,往門外走去。
「等等!」胡未央突然叫住他。他回頭,劍眉一揚,好不神氣。
「依照合約的約定,你如果想收回房屋使用,或者關於租金調漲等事項,得於約滿前三個月通知我們。也就是說,新房租的議定必須在三個月後才能開始實施。」胡未央翻開契約書,指著其中一項說。
范修羅突然沈下臉,陰沈地盯著胡未央,瞳孔燒著兩簇灼燙的火焰。他並不理會胡未央手指的合約條項,陰沈地盯著她,憎惡的情緒蓄到最高點後,然後拂袖而去。
「現在該怎麼辦?」孔令珠悉眉苦臉地問。
「沒辦法了,只能趕快找房子搬家。」胡未央說。
「這個范修羅真不是人!本來我還以為......算了!」錢杜娟又恨又惋惜地兩股情緒交錯不已。
「本來妳還以為他是個理想對象!」王德琳挖苦她說。
錢杜娟狠狠瞪了她一眼,嫌她太多嘴。
「何必不好意思?又沒什麼好丟臉的!」王德琳坐在沙發上,瞧著另外三個女人說:「像他那種男人正是每個女人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不但條件好,而且瀟灑多金,雖然有一點傲慢和大男人主義,但只要是女人就絕對不會放過。范太太真不夠意思,這麼好的兒子居然不早點介紹給我們──」
「妳就是嘴巴賤!」錢杜娟冷冷諷刺王德琳。「已經有了丁大剛了還心猿意馬,請妳守點婦道,別丟了女人的臉。」
「瞧妳說得冠冕堂皇!」王德琳撇撇嘴。
胡未央逕往屋外走去,避開她們兩個女人的戰爭。
「妳要去那裡?」錢杜娟撇下王德琳,追上胡未央問。
「去吃飯。」隨便撂下一句話,胡未央就丟下眾女人出去。
話雖這麼說,她一點也沒有吃飯的心情。眾女人雖愁眉苦臉,但這個愁、那個煩,都沒有她情緒來得糟糕。她開始有些後悔沒有好好找個工作,有個固定的收入。
每次只要遇到現實的問題,她就會有這種困擾產生。不是她意志不堅定無法貫徹──她一心想成為職業小說家,如果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雖可保不飢餓,但如此一來就剝奪掉她創作的時間。但選擇了刻苦的自由寫作之路,每當遇有現實的問題,她就無法不發愁。
平素她整個人銳利、充滿氣勢,唯有在被退稿以及諸如此際的現實困擾時,頹喪得像龍鍾的老太婆。她實在搞不通,為什麼她的運氣就是那麼背!說才情,她滿肚子是文章,就是沒人懂得欣賞!
人類就是有天生的差別,命之類的。像那個范修羅,跩什麼跩!可是他們之間就是落地時有了差別──像是大理石和瓷磚,這就是他們的命。大理石天生有王者之風;而後者,不過是燒窯的殘燼,注定一摔就碎成灰末。
「啊──去去去!我怎麼這麼沒出息!一點小小的困擾和挫折就這麼頹喪!想想有多少偉大的文學家,他們一生窮苦潦倒,卻留下了傳世不朽的作品!」胡未央揮手大叫,揮掉滿腦子的困擾,叫囂出一胸膛的鬱悶。
每當遇有什麼令人坐困愁城的事情,她就這麼安慰兼勉勵自己。
她邊走邊想,也不曉得走多遠,抬頭一看,竟走到了劉森雄的公寓附近;算算,她走了四條街那麼遠。
她乾脆到劉森雄的公寓,樓上一片漆黑,她坐在樓下社區附近的小公園等著。
過一會,劉森雄回來了。她綻開笑臉正想走上前,被他身旁那個身影震住腳步。但那只是一剎那的發楞,她很快恢復常態。
「森雄。」胡未央走近,同時注視兩個人。
站在劉森雄身旁那女孩伸手挽住劉森雄,輕輕靠住他,同時朝後略為瑟縮。胡未央眉心微蹙,掃了那女孩一眼。
那女孩長得一張平板臉,輪廓都立體到後腦勺,但是還算是清秀,全身上下充斥著一股柔弱的氣質。
「未央!妳怎麼來了?」劉森雄臉上出現驚喜,想起他對胡未央的失約,隨即化為歉疚說:「對不起,我臨時有事,來不及通知妳。妳等很久了嗎?晚飯吃過沒?」
胡未央心中暗歎一口氣。這就是劉森雄的溫柔,想藉機對他發脾氣吵架都很難。
「沒關係,是我自己不好。」她搖頭說。
「不!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溫純純突然搶白道。她對劉森雄猛彎腰道歉說:「對不起,劉先生,都是我不好,耽誤了你的事!」
「沒關係,妳別放在心上。」劉森雄搖搖手,似乎有些失措。等溫純純總算道歉完畢,他才為胡未央介紹說:「未央,這位是溫純純小姐,銀行同事。溫小姐,這位是我朋友胡未央。」
「胡小姐是劉先生的女朋友?」溫純純眨著不算大的眼睛問。
胡未央轉頭又瞧了溫純純一眼,笑笑地沒說話。
劉森雄本來就不是擅於言辭的人,這時也沒有搭腔。他想邀胡未央進屋子裡去,但溫純純看來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他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胡未央先說話了。
「我走了。我只是經過,順道過來看看。拜!再聯絡。」
「再見!」
「等等,未央──」劉森雄情急的挽留聲和溫純純微笑的道別語一起響起。
胡未央回頭,眉毛不禁一挑地看看溫純純,就連劉森雄也微覺訝異地看了溫純純一眼。
溫純純笑容純真,一張與世無爭的臉。
劉森雄匆匆又轉頭,挽留胡未央說:
「這麼快就要回去嗎?要不要上去坐坐?」
「下次吧!」胡未央搖頭,對溫純純點頭一笑。「再見,溫小姐。」
劉森雄呆呆的望著她的背影。溫純純走到他身邊說:
「胡小姐人長得真漂亮,不但美麗又大方,沒想到劉先生有這麼美的女朋友。」
劉森雄這時彷彿才想起溫純純的存在,偏過頭對她微微一笑,然後說: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我還是送妳到車站吧。」
公車站就在出了巷子不遠的地方,劉森雄默默陪著溫純純等公車到來。
「劉先生......」溫純垂著頭,隔著黑夜,看起來有點不安。
「什麼?」
「我──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和胡小姐......」她脹紅著臉,後知後覺地拚命鞠躬道歉。
「妳想太多了,別記掛在心上。我還沒有向妳道謝,今晚讓妳破費了。」
「那裡!我才受了你很多的照顧。今後也請你多多照顧,我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請你多加包涵。」
溫純純這番尋常的社交辭令說得極甜極動聽,劉森雄認真地點頭說:
「大家都是同事,有什麼公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妳儘管開口。」
第四章
鈴──鈴──
電話聲毫不保留地響起,盡責且認真地迴盪在寬闊但顯得有些空洞的起居室中。
范修羅從甜睡中被吵醒,劍眉蹙得像一座沸騰的火山。他看看時間──半夜兩點鐘!不知道那個該死的傢伙閒得無聊,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存心找麻煩!
「喂!」他一開口,火山立即爆發,滾燙的岩漿將大地融成一片灰巖。
「修羅?我是媽媽。」那邊傳來範太太那溫柔的嗓音。
「媽?妳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半夜兩點!兩點!我明天還有一大堆公事要處理,妳挑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存心害我失眠!」
「沒那麼嚴重。你是我兒子,難不成我有事找你,還得事先向你的秘書預約時間?」
「什麼事?」范修羅沈著聲音說,一肚子悶氣沒處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