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范太太大聲地制止范修羅。兒子用這種下流的口吻說話,她簡直無法再聽下去。但她知道他是故意的,目的是要激怒胡未央,看她哭泣,看她沮喪,徹底地擊垮她。
這就是她的兒子,出色優秀但卻惡劣得像魔鬼的人──那個獨尊自大,執拗任性剛愎的鬼王阿修羅!
范修羅淡淡地掃他母親一眼,得意陰險又狡猾地對胡未央笑說:
「妳還想知道得更多嗎?如果是,我可以詳盡奉告。哈哈!這還是我清醒的時候,理智主宰下的結果;至於理智沈睡以外的時候,我就不敢保證到底發生了什麼!哈哈!」
范修羅仰頭大笑,非常得意。胡未央心裡卻是一動,本來死灰毫無生氣的表情突然起了變化。
「就這樣嗎?」她帶著微笑。「你說你『清醒的時候』──這麼說,連你自己其實也不曉得跟我同床,這一夜是否確實發生過什麼?原來是這樣,我懂了,謝謝你。」
她微笑看著范修羅,堅定無懼,完全和范修羅預期的情況相反。他期待看到一個哭泣沮喪、充滿悲憐的女人,沒想到胡未央的反應完全異於一般女人。
范太太和李嬸相視而笑。終於有人能制住她這個驕傲自負的兒子了!紙牌的顯示果然沒錯,胡未央果然是修羅的人選!
范修羅心中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他緊握著雙拳,憤怒的雙眼閃著一股徹底報復的決心.
從來沒有女人敢這樣對他!
從來沒有!
憤怒的血液在他身體裡沸騰,不斷地竄升高漲,爆發為一團怒火,在他身周燃燒成一股氣焰。
胡未央無視於他怒焰的投射,轉身離開,背著他一身的無動於衷。
「站住!」范修羅暴跳起來,沈不住氣的說:「難道妳一點都不擔心,也不在意我跟妳之間可能發生過任何肉體親密的關係?」
「我想,在意的人是你吧?」胡未央停在樓梯間,扶著扶手,側頭淡然地說:「你過於誇張的也許是事實,但也許什麼都沒發生,我何必自尋煩惱。」
「妳──」范修羅鐵青著臉站在客廳中央,怒目鎖眉,平素神氣全被高漲的怒火取代。
這個女人......等著瞧吧!敢這樣駁逆他的人──尤其是女人,他要讓她嚐嚐後悔的滋味,匍匐在他腳下求饒!
第三章
結算完本日進出櫃檯的帳目資料,劉森雄抬抬脖子,稍微活動筋骨。已經是下班的時間,左近許多同事早已收拾妥離開;他拿起電話,才按了幾個號碼,身後有人細聲地喊著他。
他回過頭去,溫純純一雙像是盈滿淚水的眼睛正靦腆地瞧著他。
「對不起,我打擾到你了嗎?」聲音帶著羞澀,怯生生的,柔弱可憐無比,楚楚動人。
「沒有。有什麼事嗎?」劉森雄放下電話,含笑問。
溫純純是銀行新進的僱員,才二十出頭,處處流露著小女生初入社會的青澀和不安;還不懂得如何承受挫折,稍受責難就偷偷躲起來以淚洗臉療傷。
看她那樣可憐兮兮淒淒慘慘的模樣,劉森雄本能的同情她,不時出言加以安慰,主動幫她解決困難,溫柔和譪體貼;溫純純視他為救星,順理成章地依賴起他。
有一次溫純純處理客戶往來帳簿資料時,忙中出錯,被主管狠狠刮了一頓,幸好劉森雄及時為她處理妥善後,主管才不再追究。溫純純為此哭喪著臉,足足哭了一個晚上,淒慘又可憐。劉森雄無法丟下她,一直陪在她身旁安慰她;她撲在他懷裡大哭,瘦削的肩膀可憐的顫抖著,叫人又憐又疼,對她充滿不捨。
「我──劉先生晚上有空嗎?」溫純純垂著眼,含羞帶怯。「一直受你的照顧,麻煩你不少,如果劉先生不嫌棄,我──我想請劉先生一起晚餐表示感謝。」
「妳不必這麼客氣,同事之間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忙。」劉森雄溫和的微笑。
他沒有明言地拒絕,但意思是差不多。
溫純純露出淒楚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她帶著些微哽咽,頭垂著低低的說:
「我是很誠心的想表示我對你的感激,請你別拒絕好嗎?這是我一片心意......」
「這──」劉森雄為難了。他和胡未央說好一起晚餐,剛才他就是想打電話給她約定碰面的時間地點;但溫純純這樣子,他又很怕拒絕會傷害到她。
「我絕對沒有勉強你的意思,真的!我只是──只是──」話聲未完,就糊了一臉的淚。
「對不起!是我不好,妳別哭!」劉森雄掏出手帕遞給溫純純說:「我沒有說不去,只是不好意思讓妳太破費。」
「不會的!就算是花再多的錢也抵不過劉先生對我的幫忙!」溫純純破涕為笑,神采煥發,看得出非常高興。
「那麼──妳等我一會,我打個電話......」
胡未央是明理的人,約好的事情取消她不會亂發脾氣,但是......劉森雄暗自歎口氣,錢杜娟批評得沒有錯,他的確是個優柔寡斷的男人。
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范太太帶著李嬸一星期前飛去美國了;王德琳、錢杜娟、孔令珠三個人上班上學的也都還沒回去;「流星別館」現在只剩下胡未央鎮日株守,但看情形她大概臨時有事出去。
「劉先生......」溫純純看劉森雄執著電話筒半天,明明是沒人接電話卻不捨得放下,於是她小聲小氣、極委婉地催了他一聲。
「啊──對不起!」劉森雄回過神,掛斷電話,公事包一挾,和溫純純並肩離開。
事情很不巧,他剛走,胡未央的電話就找來。她因為寫稿寫得忘我,怕受到干擾而將電話關掉,直到章節告個段落,抬頭看見天黑了,才想起和劉森雄的約定,匆匆打電話到銀行,劉森雄卻剛巧離開了。
她想劉森雄會再打電話過來,或者直接來接她,耐心地在客廳裡等。
等到七點,錢杜娟、王德琳、孔令珠都陸續下班、上完課回來了,劉森雄還是遲遲沒有打電話過來。
「好怎麼還在?不是跟劉森雄約好了嗎?」王德琳問。她本來已準備好搬到未婚夫丁大剛住的公寓,行李都打點好了,東西搬過去了才發現地方太小,只好先再待在「流星別館」,等丁大剛找到更寬敞的房子再搬。
「是啊!可是......」胡未央聳聳肩沒繼續說下去。
「又寫稿寫得忘了時間?」錢杜娟一副「想必是如此」的口吻和表情。
胡未央重重歎了一口氣,雙手托腮,顯得無聊又無奈。肚子早餓得咕咕叫,劉森雄卻一直沒跟她聯絡;早知道她就先隨便吃點什麼了。
外頭有人推門的聲音,四個女人對眼一看,王德琳奔到門口,擺好為難擋駕的姿態,謔笑說:
「一定是劉森雄!居然遲到這麼久,先得過了我這關才放他進來。」
她把門打開,進來的卻是那個范修羅。四個不老不小的中等女人妳看我我看妳,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沒有一個知道范修羅究竟來幹什麼。
「正好,妳們四個都在,省得我麻煩。」范修羅丟下公事包,大刺刺地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根菸。
「你來作什麼?」胡未央頻眉蹙額。自到這個人她就恨,屢屢提醒著她和他之間有過肌膚相親的羞辱。
雖然在范修羅面前,她表現得很倔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後她如何心慌無助地偷偷啜泣,如何煩憂頹喪。她從沒有過那種經驗,是以根本不知道她和范修羅之間是否真發生了什麼關係,憑她身體的感觸,她真的不知道!
范修羅從公事包中取出四份契約書丟在桌上,噴了一口煙,掃四個女人一眼說:
「我真不敢相信我母親竟會作這種蠢事!押金、擔保完全沒有,每個人每個月的房租也只收了三仟元。多少建商擠破頭要高價收買她這塊地皮,她卻放著大錢不要而將房子幾乎是免費的提供給妳們住!妳們這四個女人也真夠厚臉皮,吃定她心軟,賴在這裡不肯搬,她才會把房子交給我處理。」
四個女人被他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錢杜娟挺身一步,反駁范修羅說:
「我們並沒有佔便宜的意思,大家也都覺得這樣對范太太過意不去,好幾次主動要加房租,但范太太不肯接受,所以......」
范修羅目光橫豎,劍眉斜挑,眼神銳利凌厲如刀,瞪得錢杜娟把剩下的話嚥回肚子裡去。
他最討厭女人回嘴了。見錢杜娟被他的目光震懾住,狂氣稍斂,雙腿架上桌子,用下巴示意四個女人注意,說:
「我母親將房子交給我,一切由我全權處理了。從下個月起,單月房租調漲五倍,另外再加三個月的保證金,至於擔保就算了。」
五倍!王德琳比比手指頭,加減乘除算一算,房租由原來的三仟元漲為一萬伍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