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雨還在下,下得唏瀝嘩啦。
胡未央一句話也不說,像幽靈一樣,虛浮著上樓。
「妳──」范修羅欺身抓她,發現她全身溼淋淋,大聲問:「妳怎麼了?怎麼淋雨淋成這模樣?」
胡未央還是不說話,輕輕「飄」他一眼,目光沒有焦點。她繼續上樓,走到一半,突然像豆腐一樣軟倒,然後滾下來。
范修羅將她接住,發現她整個身體凍得像冰。他不及細想,將她抱到客房,把門窗全都關上,以免冷風和溼氣再灌進屋子裡來。
他伸手探向她,又縮回來;猶豫了一會,然後他深深吐了一口氣,再次伸手過去。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裸體!」他喃喃自語,幫她換上干暖的衣服。然後奔到廚房燒了一盆熱水,時時為她擦拭汗水,守了她一夜。
隔天,胡未央開始發高燒,意識仍然模糊。范修羅找了醫生過來,而後喂胡未央吃藥喝湯。
接下來這天,胡未央高燒漸退,范修羅仍然不放心,守在客房裡過了一晚。
第三天,胡未央總算從高燒迷糊中清醒,看見范修羅,呻吟了一聲說:
「你怎麼在這裡?」她又呻吟了一聲,把頭埋在枕頭裡說:「我是不是死了?我覺得好難過,全身骨頭都在痛!」
「妳發高燒,躺了兩天。沒死算妳命大!沒事淋雨做什麼?浪漫過頭,只有妳這種女人才玩得出來!」
胡未央身體難過得快哭出來,沒氣力理會范修羅的刻薄。
發高燒流流汗不就沒事了?怎麼她全身的骨頭都在痛,痛得讓人無法忍受!
她蜷著身體,捲成一團,看起來可憐兮兮。
「喏,吃點東西,吃完好吃藥。我想妳大概沒什麼食慾,煮了一些稀飯。」范修羅端了一碗稀飯坐在床邊。
「稀飯?你煮的?」胡未央忍住骨頭痛,驚訝地抬頭。「這兩天都是你一直在照顧我的?」
范修羅輕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在發什麼神經,放著公司的事不管,一連照顧她好幾天,餵她吃藥喝湯,還擔心地晚上都守在她病床旁,不敢睡覺。
他本來千方百計想趕走胡未央;為了自己的自尊心和對女人的憎厭,非讓她匍匐在他面前不可。但現在,他非但破天荒地侍候她湯藥,還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地照顧她。
他決心要她,但萬萬沒想到他男人的尊嚴會喪失到這種地步!
「把嘴張開!」他口氣很壞,餵了一口稀飯到胡未央嘴裡。「我問妳,妳那天晚上發什麼瘋淋了一晚上的雨?如果引起肺炎怎麼辦?」
「沒你的事,你別管!」胡未央把稀飯推開,蜷著身體。「這次我認了,算我欠你一份情。」
「妳說得倒輕鬆。妳知不知道妳給我惹了我多少麻煩?」
「我幫你把別館裡外都整理過了,還整理庭院,兩相抵消。」胡未央用軟弱無力的聲音,痛苦地呻吟。
她的頭痛,喉嚨痛,關節也痛,全身的骨頭都在痛!
天啊!淋雨發燒,為什麼骨頭會痛?
范修羅冷冷看她一臉痛苦不堪的表情,又強餵了她一口稀飯,冷酷又傲慢地說:
「妳住在這裡,整理環境是妳份內該做的事,別算到我頭上來。」
他討厭領別人的情,認為別人為他做事是理所當然的。
「隨你吧,我懶得跟你計較。」胡未央說著,又呻吟了一聲。
「真的那麼難過嗎?」范修羅冷漠的表情不覺地融化下來。「我看妳還是乖乖地把飯吃完,然後吃藥好好睡個覺,起來後就沒事了。」
「我吃不下。」胡未央愁眉苦臉地。
「不行!妳一定要吃。喏,起來吧,我喂妳。」
拗不過范修羅的霸道,胡未央只好乖乖吃飯。吃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來,看著他說:
「喂,我想吃梨子。要冰的,汁要很多──」
「妳先把飯吃完再說。」
「可是我現在想吃。我喉嚨好幹好澀又好熱。」
「我不是妳的傭人,妳別想隨便差遣我。還有,別以為妳現在生病,就可以賴著不走!」
「我知道,你不必提醒我。」胡未央氣結。生病體弱,她鬥不過范修羅。
范修羅陰陰一笑。
這個女人氣焰太盛,逼逼她,她才不會那麼不知好歹。不過,這個女人總會做出些出乎人意料的事來,他要小心看好她,以免弄巧成拙。
「妳找到地方了嗎?」他試探的問。
胡未央抿著嘴不說話,接過他遞給她的開水和藥,仰頭吞下去。藥很苦,她皺了皺眉,一口氣喝光剩下的開水,抬手一抹,拭掉嘴角的水清。
范修羅露出陰冷的微笑,顯得狡獪。
胡未央這一抿嘴拭擦的動作,透露出她尚無定所的彷徨。他看穿了她逞強的假象,心中不由得竊喜萬分。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已經沒事。」胡未央下逐客令。
范修羅微微一笑,走出房間。
第十三章
生病的這幾天,胡未央的作息變得晨昏顛倒。白天昏睡得太久太飽,夜半醒來,反而異常的清醒,數牛數羊,百無聊賴。
她溜下床,翻著冰箱想找出有什麼東西可以吃。
在她生病這些天,范修羅每天對她冷言冷語,卻又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但她開口向他要求好幾次想吃水梨,他偏偏不肯依她意,又固執地想探知她到底為什麼莫名其妙淋了一晚上的雨。
她本來很討厭他,一場高燒下來,卻意外感到他對她的好。
但是她知道,范修羅這個人,不論做什麼事都是有目的的,天知道他對她的好,骨子裡是在打什麼鬼主意!而且他的個性一點也沒變,依然傲慢、無禮、剛愎、冷酷,又瞧不起女人!
范修羅和劉森雄實在是很不同類型的人。同樣是男人,竟會有這麼大的差別!胡未央忍不住地搖頭。
「妳在做什麼?偷偷摸摸的!」范修羅突然像幽靈一樣出現。
三更時分,他突然這樣出現,突然如此出聲,是相當有震撼性的,胡未央突然吃驚,嚇得一顆心懸在半空中。
「范大少,現在幾點了你知不知道?雖然這棟房子是你的,但請你不要像魑魅般突然出現好嗎?深更半夜,你這樣要來就來,一點都不尊重我的存在,危害我的權利,未免太自私霸道了!請你尊重我的權利好嗎?」她皺皺眉,不滿地說。
范修羅對她的抗議不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大刺刺地往偏廳走去,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胡未央說:
「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了。」
胡未央的心迅速沈下來。
「我看我母親是不打算回來了,」果然,范修羅一開口就提這回事。「我給妳的期限一拖再拖,妳到底找到住的地方沒有?」
胡未央沈默不語,靜靜啜著酒液。
「還沒有?那就不要找了!」范修羅透過酒杯和清澈的酒汁注視半垂著頭的胡未央。
胡未央抬頭,隔著昏蒙的燈光,看不清范修羅躲在酒杯後的視線。她的眼神流露著疑惑,不懂范修羅這句話的意思。
范修羅頭腦冷靜,下定決心立定目標的事就全力勇往直前。他想要胡未央,就要讓她知道他的目的。當然,他都算計好了,對胡未央用迂迴婉轉的方式,也許只會壞事,倒不如挑明的講。
「妳就留在別館裡,不用搬走了。」他說。
「為什麼?你不是處心積慮想趕我走?」
「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胡未央固執地問為什麼。
范修羅眉毛一挑,反問說:
「妳不是找不到合適的住所搬嗎?我改變主意,對妳的處境不但有幫助,妳對我母親也有交代。」
「沒錯。但你不可能無緣無故這樣做,你的心地沒有那麼好。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我做事只憑高興,不需要每件事都有理由。」
「嗯。」胡未央被他似是而非的道理打動,沈吟一會說:「那麼,關於合約和房租的約定,我們──」
「算了吧!」范修羅輕蔑地打斷她。「妳是認真的還是說著玩的!房租?妳付得起嗎?」
「的確是付不起。」胡未央老實地承認。「這些日子為了找合適的房子,我才發現,我簡直快跟社會脫節了。我本來以為我算是『有錢人』了,沒想到比『新貧階級』還不如。我是徹底十足、不折不扣的『無產階級』。」
「所以我說『算了』!」范修羅輕蔑的微笑還噙在嘴角。
「你這算是對我的施捨嗎?」胡未央皺眉問。
范修羅陰陰一笑,往房裡走去,脫掉衣服跳上床說:
「就算是吧!我希望妳留下來。」他翻開棉被,拍拍床說:「要跟我一起睡嗎?我會很歡迎。」
胡未央雙手抱胸,盯了他幾秒鐘。
「我實在不能相信你!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妳!」范修羅表情嚴肅認真。
「我?」胡未央眉影深鎖。「你是說,匍匐在你面前,對你認錯?」
「本來是這樣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