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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林如是

  他一定要弄清楚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可能會感到那種電擊般的顫慄──

  啊!又來了,那感覺!

  他心中驚訝不已,但陶醉在那感覺中,捨不得就此放開胡未央。他將她越摟越緊,讓她無法掙脫抗拒。

  胡未央卻在心裡將范修羅咒罵了千百回。范修羅太霸道,她的初吻,她對純情的夢幻全部完了!

  「范修羅,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混蛋!」她掙脫不開他,抵在他胸膛痛哭流涕。二十四歲的成熟女人,哭得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范修羅看著她委屈抿緊的唇線,想著她雙唇甜甜澀澀的滋味,對她的淚眼婆娑起了幾許疼憐。

  他用從來沒有如此對待過女人的溫柔,輕輕拭掉胡未央的眼淚,再輕輕擁住她。

  不料,胡未央狠狠推開他,一點都不感激他的溫柔。

  「你這個卑鄙的傢伙,我最討厭你了......」她大叫,轉身跑上樓。

  留下范修羅獨立在廳中,溫柔的神態化為冷酷的傲慢。他刁了一根菸,嘴角泛起冷靜邪惡的笑──

  決定了。他要這個女人!

  第十二章

  連試了幾通電話,胡未央頹喪地放下報紙和琳琅滿目的招租紅單子,一頭栽進沙發,歎了一口大氣。

  真不知是不是她不食人間煙火太久,跑了幾趟兼之幾通電話下來,她發現她的給付上限和她的需求水平有一大段的落差。

  符合她理想的,往往一個房間就動輒上萬塊;即使是差強人意的,也在八、九仟之譜。單是房租就那麼貴,還不包括水電,每個月單付那些費用,她就不要活了。

  不知道何時,物價已漲到這種離譜的地步。她一直關在別館裡寫作,簡直跟社會脫了節。還記得上次看電影的時候,還是一百四十元的全票,才幾個月的時間,當她站在電影院前望著售票價格的剎那,簡直可以用震驚來形容。

  她吃驚的不是那個價格,而是整個社會往前波動的腳步。整個通貨膨脹的速度實在快得沒道理;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跟社會脫節得變成上一個朝代的人。

  尤其是房價──回到現實的問題,胡未央不禁大歎一口氣。上次拿到「水禾」給的那張支票,她以為她是「有錢人」了,現在才知道,她不折不扣是一個「無產階級」!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她阿Q地自我安慰,從沙發中爬起來,赤著腳跑到庭院去。

  庭院中的花花草草長得很茂盛,但毫無節制;由外頭看,簡直荒蕪一片。胡未央刷紅了臉,愧疚感油然而生。

  自從范太太去美國後,這塊庭院就沒人管,她更是鎮日只煩自己的事,完全沒有對她居住的這塊地方付出點心力。

  她捲起袖子,從裡到外,結實地整理過一遍,流得滿身大汗,累得跟一頭牛一樣,沒有多餘的力氣煩惱或悲傷。

  她沖完澡,疲倦得只想睡覺。電話卻很不合作地響起。

  「杜娟啊,我現在很累,有什麼事晚一點再說。」她聽聲音是錢杜娟,打個哈欠,口齒不清充滿睏倦的疲態。

  「妳跟劉森雄之間發生什麼事了?」錢杜娟劈頭就問。

  一提起這件事,胡未央整個下午的勞動忘愁都白費了,近日來的煩躁又全都湧上心頭。

  這陣子,她的感情和心情都陷入困頓低潮。溫純純的介入,注定她和劉森雄之間的感情必然失敗。劉森雄也很痛苦,在感情和道德倫理之間掙扎不已;每當看到他那種痛苦的臉,她就不忍心說出任何苛責的話。

  劉森雄執著她的手,一直訴說他愛她,不要她離開他。但溫純純懷孕已是事實,她又能怎麼辦!

  三人的關係就這樣拖著。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實在很窩囊,一見到劉森雄溫柔的臉,所有的決心就動搖,堅決的態度又全部軟化。

  「沒什麼。」她低低的說。

  「真的?那他幹嘛跑到酒吧喝悶酒?」

  「喝悶酒?」

  「德琳說的。她和丁大剛到酒吧碰巧遇見了劉森雄。他一個人喝了好多酒。」

  就是這樣,劉森雄陷在矛盾自責的痛苦中,影響了胡未央也無法作抉擇。

  她分析不出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愛劉森雄。他們的感情一直那麼淡,從來不曾產生過那種激烈的情感──她以為愛情應該是那樣──但他對她的溫柔,使她無法冷靜的判斷。

  「未央!」錢杜娟聽不到回答,喚了胡未央一聲。

  胡未央回過神,吐出一些鬱悶,有氣無力的說:

  「沒事,妳不必擔心。」她突然想起搬遷的事,勉強振作起精神說:「對了,杜娟,丁大剛那裡還擠得下嗎?我老是找不到房子!稍為中意的,我付了那房租就別想過活了!勉強付得起的,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范修羅天天趕我『走路』,我都快被他煩死了!」

  發生強吻事件後,范修羅還是如同以往的剛愎傲慢,天天對她冷嘲熱諷,逼她搬家。她當然巴不得早點搬走,都到這種地步了,對范太太的承諾她也顧不得了。

  但情況就像她說的那樣,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無產階級」,在資本主義社會,著實生存困難。

  「房子是還寬敞,但只有兩間房。」錢杜娟說:「妳可以和我擠一擠,東西就先擺在客廳。反正妳的東西也不多,儘是些書籍,跟丁大剛打個商量,應該沒問題。不過──」

  「不過什麼?」錢杜娟這聲停頓,讓胡未央好生敏感。

  「德琳那張嘴巴,妳也是知道的。她如果說了什麼,妳當作沒聽見,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胡未央無奈的說。

  這種非常時期,她即使再怎麼「郁卒」,也不敢多發一句牢騷。先擺脫范修羅再說;至於王德琳的小心眼,她想她應該還可以忍耐。

  她放下電話,換了一身衣服跑去找丁大剛。丁大剛剛下班,王德琳也在。

  錢杜娟事先跟他們提過了。丁大剛當然沒問題,熱誠地歡迎胡未央,王德琳垮著微笑的臉蛋說:

  「好是好,可是妳的書那麼多,擺在客廳裡,那這套沙發要放在那裡?還有這套音響呢?放得下嗎?」

  「那些書都會堆在箱子裡,不會歸架的。等我一找到合適的地方,馬上就會搬,不會打擾太久。」

  「我看難哦,妳那麼挑剔,想找個合適的地方,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不會太久的。」胡未央耐著性子解釋。「范修羅天天趕我,我一時找不到地方,所以想先麻煩你們,先擺脫他再說。」

  「劉森雄呢?他那地方不是很寬敞嗎?而且在市區,比我們這裡方便多了。」

  王德琳有意無意全是意見,也聽不出她是否是真心在推拖。胡未央一肚子悶氣,聽王德琳東扯西扯扯到劉森雄,再也忍不住;錢杜娟搶先皺眉說:

  「德琳,妳問那麼多做什麼?到底讓不讓未央暫時搬過來住?」

  「問一問也不行嗎?我只是關心──」

  「德琳!」丁大剛也覺得不好意思,制止王德琳再說下去。

  算了!胡未央在心裡歎了一聲。

  她現在的立場不比從前大家各在「流星別館」居住時,那般地平等自由;她沒把握她能忍耐得了王德琳,避免掉不愉快。

  「我看再說吧!我還有一些時間,也許可以找到合適的地方也說不定。到時如果真的實在沒辦法了,再來麻煩你們了。」她婉轉地對丁大剛解釋,不希望彼此心裡有疙瘩,產生不必要的不愉快。

  「這樣也好!這地方沒山沒水,我看妳大概也住不慣!」王德琳眉毛描得細細的,笑起來彎彎的。

  算了!胡未央打定主意離開。

  她不怪王德琳,比起來,她的心胸也開闊不到那裡去。交情歸交情,扯到現實,都變成一個個大包袱。

  她轉去劉森雄的公寓。正想按鈴,劉森雄正巧從裡頭開門出來。乍見到她,掩蓋不住一股突然的驚愕。

  胡未央笑吟吟的,正想開口,視線一瞥,看見了跟在劉森雄身後的溫純純。她的模樣怯生生的,緊挽著劉森雄,偎在他身側,睜大著雙眼看著胡未央。

  胡未央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血液也凝結成凍。她什麼都沒說,掉頭就走。

  「未央──」劉森雄想追,被溫純純緊緊拉住。

  這天晚上,像是為了悲悼胡未央終於失戀,下了一晚上的雨。胡未央茫然流連在街上,也淋了一晚上的雨。

  那些雨代替了她流的淚,老早就預知了她這場愛情的結果;她心裡早就有數,掙扎了這麼久,還是逃不掉算命的老早為她算好的命運。

  淋場雨她才能真正的清醒,痛下決心釐清這段感情。

  是的!她只是需要好好地淋場大雨。

  整晚的雨都沒停。到了凌晨,胡未央才總算帶著一身溼雨回到「流星別館」。

  「妳總算回來了!」黑暗中等著她的范修羅,積蓄了一晚的不滿和妒怨,冷冷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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