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戴小姐大客氣。」秋田托斯卡又淡淡的回答一句。「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
他開口想表示結束談話,戴如玉搶在他之前說:
「我想說的是,秋田先生,我對你感到很好奇。」
「好奇?」秋田托斯卡又皺眉了。「好奇」這兩個字,從戴如玉口中說出來,聽來讓人感到居心叵測。
「是啊?」戴如玉露出莫名得意的微笑。「在記者會上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的氣質特別不一樣,也特別的注意你。果然,秋田先生一出道便氣勢非凡,令人刮目相看。你真的很特別,不同於一般凡夫俗子的庸庸碌碌。」
「戴小姐大抬舉我了,我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秋田托斯卡的反應還是相當冷淡,無視於戴如玉那極力對他展露的引人笑容。
戴如玉何嘗受過這種冷淡,心裡不由得又怨上蕭愛一分。她無法忍受秋田托斯卡這種無視於她魅力的漠然態度;
「秋田先生,你覺得我如何?」她露骨地問。。
「很好。」秋同托斯卡隨口回答,眼望青山。
「比之蕭愛呢?」戴如玉追問。
秋田托斯卡這才正眼看她,淡淡說道:
「你和蕭愛是不能相比的。」
「為什麼?難道你認為她長得比我美?氣質比我好?各方條件都比我優秀?」
秋田托斯卡臉上露出一抹極端的厭惡,不想回話。
戴如玉美目無法看清他臉上的厭惡,繼續說著:
「秋田先生,也許你不知道,我和蕭愛認識很多年了、不是我批評她——她告訴過你她以前的事了嗎?給你看過她從前的照片嗎?沒有,是不是?她不敢,如果你知道她從前癡肥醜陋的模樣,你大概就不會這麼在意她了。蕭愛那個人,百無是處,又懶又蠢,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看上她那點?像你這種美麗優雅的人,不該配上蕭愛那種低劣的人種!」
戴如玉優雅的說著這些低毀蕭愛的話。美麗的人種,即使在譭謗別人,說及別人的壞話時,也總是那樣優雅、理直氣壯,讓人沒有力量反駁。
而戴如玉心中所有的心聲,她對人的價值判斷就在最後那一句話;那也是她打心底瞧不起蕭愛的輕視種子。人類有各種「階級歧視」,天生麗質優雅的戴如玉,就充滿了那種強勢和主宰者據傲的心態。
秋田托斯卡再一次正眼瞧著戴如玉,反應仍然很冷淡,神情則加重一抹微濃的厭惡。他說:
「以人類的觀點立場來說,你的確很美,氣質也優雅,但你美的也只是一層皮而已;那優雅也只是裝飾氣質的虛偽。如果以雷射光線照射,那麼,你的本相,不過也只是一堆醜陋的白骨。人類可笑的在乎皮相形貌,執著的也只是那一層皮,以為那就是一切,殊不知形體皮貌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恕我直言,美麗的戴小姐,今日你驕傲自負的那層皮,當你老了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你想過了沒有?蕭愛的高貴,在她潔淨透明的靈魂;而你,充其量只是一堆醜陋的白骨。你怎麼能跟她比呢!」
秋田托斯卡丟下這些話,丟下臉色鐵青的戴如玉,逕自轉身離開。
一向被捧在雲端、被讚美、被羨慕的戴如玉,幾時受過這種被輕視奚落的氣,她更無法忍受被屈比在蕭愛之下的污辱。
她氣極生恨,伸手狠狠拍打了一旁的矮樹葉一掌洩恨;且狠狠瞪著秋田托斯卡高倨的背影。
秋田托斯卡白衣飛晃的背影,在陽光及距離作用下看來竟像白花飛舞。戴如玉心頭墓然一動,想起先前他和蕭愛之間的對話。
「可能嗎?」她暗問自己。
她一直陰沉地盯著秋田托斯卡白衣飛晃的背影,直到他沒入飯店的陰影申。過了很久,她才拍拍衣裳,高抬下巴,驕傲的離開陽光紫外線的籠罩。
飯店大廳裡,半月形沙發背對擺放,蕭愛和秋田托斯卡兩人坐在角落,唱唱私語,氣氛甜蜜,讓人嫉妒。
另一邊沙發,一名氣質儒雅斯文的男子,牽護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少婦,小心翼翼地照顧她入座。
「愛,拍攝工作結束,我們多住兩天再離開,你說好不好?」秋田托斯卡用非常輕的聲音說。
「好是好,但這邊工作一結束,你馬上就得投入廣告拍攝工作,有多餘的時間滯留嗎?」蕭愛的聲音更輕更低。
兩人聲音雖輕,但坐在他們背後的男子卻聽得非常清楚那男子友善地回頭對他們笑了一下。
蕭愛點頭回他一笑,便專心在秋田托斯卡身上,聽他說:
「反正我們也只說等我從高原回去才開始工作,讓他們多等兩天。」
「這樣不好吧!」蕭愛輕笑。「人家那麼誠懇,連訂金都先付了,我們這樣做,豈不是太沒有職業道德?」
「那你說怎麼辦?」秋田托斯卡歎了一聲。
「當然是回去工作嘍!」「蕭愛說著,也歎了一口氣。「說真的,我實在捨不得離開這高原。真希望我們能早日回去山上。」
「就快了!再忍耐三個月……」秋田托斯卡語聲未了,「新藝雜誌」負責這次服裝特輯企劃的主編俞凱走近說:
「秋田先生,關於特輯最後一個主題,攝影師現在人在預定作為背景的山坡勘察,他請你過去一趟,先作溝通,明天的拍攝工作會比較容易進行。」
「好,我馬上過去。」秋田托斯卡起身隨俞凱走出飯店大廳。
秋田托斯卡離開大廳後,蕭愛一個人留在大廳裡也覺得沒意思,正想離開時,起身回頭,沙發另一邊那個氣質斯文儒雅的男子,恰巧也正起身。他與蕭受四目相交,又友善地微笑點個頭。
蕭愛微笑還禮,極主動地繞到半月形對背的這邊沙發座。對人所產生的熱誠,完全返異於過去畏縮自卑內向的蕭愛。
「對不起,自動過來了。」她笑吟吟的,臉上完全是一種相見如故的歡喜。「你們好,我姓蕭。來度假的?」
「嗯。我們是昨天才到的。」男子斯文的微笑。「我姓周,這是我太太。」
「周太太!」蕭愛笑容滿面,對沙發上大腹便便的少婦,友愛地打聲招呼。
少婦輕輕地點頭,恬靜的臉上微露著澀羞的微笑。
「對不起,我太太懷孕在身,所以不方便起身,請蕭小姐別介意!」周先生對蕭愛抱歉道。
「那裡,是我冒昧打擾了。」蕭愛微笑表示不介意。「周先生有事要辦吧?請使,不用招呼我。」
「那你們聊,我去打個電話。」男子再次對蕭愛微笑抱歉,很誠懇。
蕭受輕輕坐到周太太身旁。周太太看起來非常嬌弱,柔順秀麗,直覺上是一個安靜的女人。
「幾個月了?」蕭愛輕聲問。促使她主動攀談的原因,其實是因為這個理由。不知怎地,她被少婦臉上那種說不出的光彩所吸引。
聽蕭愛這麼問,周太太臉上立刻泛出一種驕傲滿足的光輝。她輕輕撫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微笑說:
「八個月了。」
「八個月了!」蕭愛低聲發出一聲驚喜,像是對生命的禮讚。「我可以摸摸看嗎?」
周太太沒有說話,只是微笑點頭。
蕭愛怯怯地伸出手,怯怯地將手放在周太太隆高的肚子上,那樣輕輕地,像是深怕驚嚇到了什麼。
她輕輕地來回撫摸周太太八個月大的孕身,隔著一層衣服和表皮,仍彷彿觸摸到了嬰兒的稚嫩肌膚。
想到在這個少婦的體內,還有一個生命在孕育發展成形,她就不由得生出一份深深的感動。
這樣撫摸接觸著一個即將來臨的新生命,蕭愛方才明白周太太臉龐那種驕傲滿足與吸引人的光彩是從何散發而來。那是屬於母親的光輝,孕育生命的光彩。
「做過檢查了嗎?知不知道是男是女?」蕭愛側耳聽著周太太肚腹裡嬰兒的心跳,一邊問周太太道。
「沒有。反正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們的寶貝最愛。」周太太眼裡散發著即將為人母的滿足神彩。
「是啊,不管是男是女,都會是最受父母鍾愛的寶貝。」蕭愛輕輕拍了拍周太太的肚腹,抬頭衝她一笑說:「你真幸福。」
周太太臉上驕傲滿足的光彩令她感動,周太太肚裡正在孕育而成的新生命也令她感動。
生命重繁衍,她和秋田托斯卡也許有無法延續後代的遺憾,但看周太太臉上的光彩,這人間處處有生機。
周太太突然微微挪動身子,神態也顯得有些疲憊。
「累了嗎?待會周先生回來,請他扶你回房休息。」蕭愛解意地笑道。挺著那麼大的肚子,實在是很沉重的負荷。
周太太靦腆一笑;顯得有些難為情。
周先生打完電話回來,蕭愛提說周太太坐太久會累。周先生感激又抱歉地對蕭愛笑了笑,握住妻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牽扶著她,慢慢走開、走遠。
蕭愛看著他們恩愛相扶的背影,心有慼慼,突然伸出手想抓,抓了一手透明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