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愛我?」
「對,因為我愛你,深深的愛你!」
「柏年,我跟你的性格完全一樣。」
丁柏年在一剎那之後呆住了。
話說得再明顯沒有。
「柏年,我抱歉。惟其我尊重你、喜歡你、感謝你,我需要對你公平,對你坦白。請不要娶一個愛你不夠的妻子,我也不要嫁一個愛他不夠的丈夫。」
「你仍愛松年?」
輕輕的歎息一聲,我答:「何其不幸,是的。我仍愛他,深深的、沒有半點疑慮地愛著他。從那一晚,兩人憑欄在露台上,天上有明月流星,耳畔有甜言蜜語,我們的誓言開始時,我遵守至今。
「柏年,這些年來,我以為我擁有的永遠不會消失,因為我沒有努力地生活得出類拔萃,姑勿論是否我的錯,已成過去。直至松年宣佈不要我了,我才恍然大悟,盡我一切所能,一哭二鬧三上吊之後,再來四積陰功五讀書,都無非為重建家園,重拾舊歡。
「直至前幾天,松年給我說的那番話,才是當頭的棒喝。一個男人變心不要緊,他今天愛我,明天愛邱夢還,仍會在後天跑回我身邊來,只視乎我如何去吸引他、保全他、留住他,我仍然是有希望的。
「然,如果一個人心變了,整個人的品性與價值觀都有異於前,那就是窮途末路,無可挽救了。
「丁松年如果真心認為他的妻子不夠出色,沒有與他同步前進,缺乏溝通,而要拋棄我,仍是可以接受的,凡事罪己。然,他不是,他只不過為自己的放任尋找藉口,將責任全部轉嫁到我肩膊上去。他甚至並沒有愛過邱夢還。你說,是否令人氣餒以致絕望?」
丁柏年完全沒有造聲,他仰望著美麗的香江輕歎。
第55節
良久,他才說:「我啟程的那一天,你會來送我?」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如果認為這會令你旅途愉快,我會。」
「希望你來,那麼我上機前的最後一分鐘,仍能問你,愛我是否足夠,可以令你與我同行,抑或叫我留下來?」
我笑,柏年有他非常可愛的堅持與幽默感。
我終於帶著富山去送柏年飛機。
「叔叔,你順風。」富山學著成年人跟他叔叔握手。
丁柏年輕輕的擁抱著我,吻我的臉頰上。
我和他的眼眶都已濕濡。
「沒有改變主意?」他問。
「柏年,你早去早回。我們的根扎於此,香港是吾家,它的興亡,匹夫有責。」
「曼,你進步得過於神速,太令人吃不消了。看樣子,我回來的一天,會在通街通巷看到你的照片,旁邊寫著幾個大字:請投許曼明一票,為民請命,建設將來。」
丁柏年看牢了我,緊握著我的手,放到他的嘴邊,再深情地說一句:「曼,我愛你!你值得我愛!」
我垂下頭去,再沒有造聲。
只聽到柏年對富山說:「好好的照顧媽媽!」
「我會,我們互相照顧。」富山響亮地答,又問:「叔叔,你為什麼要走?幾時才回來?」
「到外頭去透一口氣,休養療傷之後就回來。」
目送著一個愛護自己的人遠去,那種難受,似重鉛般壓在心頭。
我連頭都抬不起來。
一個對於感情執著的頑固女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現在才想起一首民歌來,原來抬起頭,不讓眼淚滴在地上,是異常英勇的行為。
我竟沒法子辦得到。
走出機場時,似有人在背後喊:「許小姐,許小姐!」
「媽媽,有位姨姨叫你!」
我回轉頭來,一看,竟見著邱夢還。
「是你!」我嚷。
「這是富山?」邱夢還問。
「對,叫姨姨吧!」我這樣囑咐兒子。
「富山,你好。世情變化萬千,曾經以為我要跟這孩子相處那一生一世,卻原來只是有此一面之緣。」邱夢還說著這番話時,竟無難過。
我問:「你決定不跟松年在一起了?」
「多謝你們抬舉,沒有以為是丁松年把我棄如蔽屣。」
「丁松年不會,他對所有有能力離開他而獨立的女人都有一份眷戀。」
我這麼說,心頭猶有一陣刺心的疼痛,並非對他刻薄批評,只是敘述一個事實。
「不能深怪他是不是?有哪些人不是知道你離不了他而偏要離開你,有哪些人會珍惜自己手上所有的一切,認為滿足,不再他求?有優越條件的男人尤其不容易做得到!」
「有優越條件的女人呢?」我問。
邱夢還輕輕地歎一句:「男女永遠不會平等。」
「只為男人從沒有把感情放在第一位,這種天生的品性定奪了人的命運。」
「努力吧!」邱夢還使勁地在我肩膊上拍了兩下,然後揮手而別。
舉頭看著一飛沖天的航機,各奔前程,遠去。萬里無雲,蔚藍的天空留下了一度白色輕煙,像人生的一個階級,留痕,卻在不久就會煙滅。
邱夢還說得對,要獲得尊重,要留住人心要顯示矜貴,女人只有繼續努力,強化自己,身心都自行獨立。
惟是能獨立,才可以有權選擇自己的伴侶、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活,不會再為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世界永遠是你先不用求人,人才會來求你的世界。
為了認識一條讓自己脫胎換骨、重新為人的大道理,而付出無窮的血與無盡的眼淚作為代價,我,誓不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