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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梁鳳儀

  對了,就是這種快樂,闊別多年終於跑回來了。

  周寶釧把我載回家門,停了車,回頭看我,一臉的笑意說:「太感謝你這麼投入的幫我忙。」

  「沒有,沒有,我也覺著莫大的興趣。」

  「那就好,無論如何,值得賞一餐好飯。我們今天家裡有個小型晚宴,都是些相熟的朋友,你來參加好不好?」

  「好,」我想想:「可是,你幹麼又把我帶回來?」

  「你得梳洗打扮呀,職業女性一下班就疲態畢現,你也得泡個熱水浴,換件好看的衣服,再站到朋友跟前去。我告訴你,」周寶釧說:「今個兒晚上,我是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不許失禮我這個主人家。」

  「好。」我點點頭,答應下來。

  火速回到家去,趕快淋浴,且在衣櫥裡挑了一套不久前才買下的套裝,讓菲傭熨妥。

  坐到梳妝台前去,我取出久違了的胭脂水粉,細細地修飾起自己來。

  忽然的發覺,從前化妝總要在臉頰兩旁打陰影的,如今呢,不用了,已然消瘦。連眼部化妝也可以省,因為眼眶周圍的肉泡都退縮了,兩隻眼睛活靈靈地鑲嵌在眼眶內,根本不需要再描深了。

  攪了半天,我只薄薄地敷上一層粉,再塗點口紅,看著也叫得體,也就不再過份張羅。

  頭髮呢,清清脆脆地梳得整齊,別了個髮夾,現出了額來,無非圖個清爽。倒是一穿那件套裝,狼狽的情況就出現了。怎麼好算,像買大了兩個碼的衣服似,人穿在裡頭,甩甩蕩蕩的實在難看,且極不舒服。

  沒辦法,在衣櫃內拚命翻,結果呢,所有漂亮的套裝衣裙都不再合穿。只好套上一件線織的寬身裙子。比起今天到工廠去上班時的那套衣褲,顯得斯文一點點,也就算了。

  到了楊家,已經差不多近八點。

  楊真與周寶釧夫婦親自迎了出來,說:「歡迎你來。」

  寶釧把我打量一下,說:「果然變了個樣子,曼明,你今晚甚是清新!」

  我失笑:「你別作弄我了。」

  「不,不,我支持寶釧的這個說法,」楊真說:「距離上次見你有一段日子,你是清減多了,然,神采飛揚,好看多了。」

  我有點靦腆,不知如何應對。

  正在沉吟,周寶釧已懇勤地拖了我的手,帶到客廳上去,介紹我跟她的朋友認識。

  其中有三位職業女性,一位是出版商,叫藍彤真,一位是女律師,叫秦雨,另一位是中華貿易行的高級副總裁,名叫常翠蓉。

  都是看上去令你覺得爽脆的女人,或許少了一點嫵媚,卻添了三分豪氣。

  她們跟我握了手,都很親切地直呼我的名字:「許曼明,請坐!」

  「許曼明,見了真人,才知道周寶釧沒有形容過甚!」

  「許曼明,要不要先吃點乾果,今個兒晚上也不知要我們待到那個時候,才有飯可吃。」

  周寶釧說:「我們在等個朋友,沒想到世界輪流轉,現今是女的準時,男的不準時。」

  藍彤真急道:「潮流所趨,女人的質素越來越好,男人呢,適得其反,卻越來越吃香,真叫沒法子的事。」

  「對,對,對,太說到心坎上去了!」差不多是一呼百諾。

  只有楊真皺著眉,說:「我現今是孤掌難鳴,希望同性朋友快快出現,多一股支援力量。」

  才說完,就有門鈴聲,跟著菲傭領著一位男士走進來。

  我的心不自覺地抽動一下,是有點不自在的些微恐慌,怎麼會是我的小叔子丁柏年?

  「來了,來了,丁柏年,你要主人家及幾位女士齊齊等你吃飯,這該不該罰。」

  丁柏年搔搔頭,扮了個無可奈何的可憐相。看樣子,他們一班人是頂熟絡的朋友,我可完全不知道柏年跟周寶釧夫婦如此的有交情。

  「等會兒罰他高歌一曲。」秦雨說。

  「千萬不可。」常翠蓉嚇得成個人跳起來:「那是罰我們,不是罰他了。」

  惹得哄堂大笑。

  丁柏年這才走近我身邊來,跟我握手,說:「你好,很久沒見面,這陣子我到美國去接訂單,是最近才回港來的。」

  言下之意,家變發生時,他不在港,無從表達他的關注。

  丁家人,一定是站在丁松年的一邊去,連我的親生兒子亦如是,我能對丁柏年寄予什麼厚望?

  不過,在朋友面前,也不好再表示什麼了。故而,我只笑笑,回答:「今年美國的訂單落得可如理想?」

  「相當不錯。且西歐方面,我也打了出路。」

  「那真好!」我是真心的高興:「那是個松年夢寐以求的市場。」

  只為我說這話時,是真心想著丁家人會為這個業務上的突破而興奮,很為他們高興,竟沒有再想過自己的身份已有異於前,故此說出來的話就相當自然。

  這不只令對方駭異,也令我驚喜。

  丁松年這三個字可以在我心上、口中有機會成為一個不含雜質的、單純的人、單純的名字嗎?

  還沒有回過神來,周寶釧就宣佈入席了。

  滿席都是談笑風生的人,只我最緘默,除了因為還不是太熟絡之外,也因為他們的話題,對我而言,是太新鮮了,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資料可以插嘴。

  他們談論著本城的時事與政治氣候,各人有各人精僻的見解。

  第35節

  秦雨是個非常爽直的人,一拍額就說:「香港人只管睜著牛眼,看人大的代表們表現,老彈劾他們是橡皮圖章,卻不曉得把眼光收回來,看自己立法局內的某些官守議員,豈只是舉手機器,時到今日,還在為虎作倀,殘害良民。明知銀行出現問題,政府監管機構有膽公然否認其事,兩天不到,銀行關門大吉,荒謬絕倫!這還不算滑稽,跑出兩個小丑似的議員大人們,不但不對政府提出質疑,還讚揚政府處理恰當。老實說,這種議員若在外國,老早給選民拉下馬來,當場亂棍打死!」

  常翠蓉給秦雨倒了酒,拍拍她肩膊說:「先潤一潤你的喉嚨,再繼續演說!」

  我看那常翠蓉的從容與秦雨的激動,雙映成趣,不禁笑出聲來。

  「別見怪,我們秦律師的祖先是滿清時代義和團,一身仇外的氣質,揮之而不能去。」連藍彤真都幽她一默。

  「無論如何仇外總比較媚外可取,最低限度贏了骨氣志氣。」丁柏年這樣答。

  「到底有人肯說句公道話。」秦雨干了眼前的一杯白酒:「我從小在英國讀書,英國人的陰險有什麼叫做不曉得的。當今之世,中國的態度固然值得我們關注,英國人的手腕更是笑裡藏刀,戮得我們內傷了,到九七之後才發作,收拾殘局的功夫就多。故此,總看那些拍馬屁的英國走狗不順眼。」

  「我怕你不順眼的事將來會更多。這一撮現今托著當權派大腳,看他們眉頭眼額,自告奮勇作前鋒,任打手的人,九七來了,一就逃之夭夭,留下個爛攤子不管;一就是看見還有利可圖,忙不迭表示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又跑到中國跟前去獻媚,老實說,難保中國不會在少一個敵人,多一個朋友的情況下,又容他們生存下去。屆時,你就更激氣了?」說這番話的是周寶釧。

  我沒想過她看問題會如此深入。

  一個絕不簡單的女人。

  「來,來,別掃秦雨的興,明日愁來明日當,我們先行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有什麼所謂呢?」秦雨答:「香港有何不測,國家有何令我們失望之處,我們這一撮人還是有門路走出去外頭,再闖新生活的。只可憐了那些香港廣大市民。你們沒有看電視、閱報張嗎?一間銀行倒閉,所牽連的貧苦大眾幾多,目睹那將畢生積蓄五十多萬元放到國際銀行去的那位老翁複述過程,心有慼慼然,真的連飯也吃不下了。」

  「真難為有些議員還好站出來說:這個故事教訓你們,不可貪圖銀行利息高,應該挑選利息低的銀行存放。這樣子幸災樂禍的說話怎麼能出得了口?政府的銀行監理處是負責監管所有銀行的健全的,跟所派利息高低有什麼關係?香港市民與銀行交易,好像幫襯放貴利的大耳窿無疑,真荒謬。」

  藍彤真忽然說:「有沒有聽到坊間有個傳聞,有位議員因為在銀行倒閉事件上出言不遜,犯了眾怒,不知是誰出的主意,把一大盒糞便寄給他,該議員怕是可燃物體,於是交給警方處理,才發覺真相。」

  在座人等,禁不住哈哈大笑。

  常翠蓉說:「警方有沒有引爆,弄得更臭氣薰天。」

  我忽然動了容,插嘴說我的意見:「這樣做也不太好。當然,受害人的情緒極為波動,這是非常容易諒解的,事必要進行一些發洩的行動,也真情有可原。但,現今香港是極需要人材,肯站出來,為我們講話,為我們效力,如果偶然說錯一句半句話,就以殺無赦的手段對付他們,我怕後果是嚇怕其他有識有志之士,不敢為社會服務。誰個好身好勢的人,願意冒這種淌一身渾水的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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