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會議室的門輕輕被叩著,然後推門進來的是邱夢還。
不知道她是否認得我,總之,我認得她。
就是她。
我以兒鷹般閃利的眼神瞪著對方,是搏鬥的時候了。
她也似乎毫無愧色。
臉部表情相當鬆弛,還帶半點祥和。
真是相當犀利的一個腳色。
「是丁松年太太?」她這樣子問。
「你也知道丁松年有太太的嗎?」
「松年從來沒有隱瞞過我什麼。」
這麼一句閒閒的簡單話,摑得我面目無光,金星亂冒。口口聲聲松年、松年的叫,親密得簡直把我不看在眼內。
丁松年什麼也不隱瞞她,這代表了她已完全壟斷了對方的心了,是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完全不顧廉恥,不理教養,說:「連他怎樣分配你和我的恩愛都已經給你一一報告了,是不是?」
對方煞地紅了臉,答:「丁太太,針鋒相對,是無補於事的。」
「怎麼?你建議呢?要跟我稱兄道弟,抱頭痛哭,是不是?」
「我們應該好好的談?」
一個搶了人家丈夫的女子,居然鎮定如斯,建議跟當事人有商有量。這成了個什麼世界了?
「你要跟我談,換言之,你完全不打算離開丁松年了。」
「不。」
「他是有婦之夫。」
「我們是相愛的。」
我差點吐血。
第28節
「相愛的人可以漠視其他一切,包括禮教、法律、責任。」
「我們並沒有這樣打算,時代的價值與道德觀不同,松年和我的相戀,在於他仍是有婦之夫的當兒,使我們歉疚與遺憾,然,並不至於羞愧。法律上,有結婚、有離婚,我們正打算循正手續辦理,以求得到法律上的保障。至於責任,松年絕對願意負擔你以後的生活與用度,跟現在沒有分別,只會令你在物質上更豐厚。」
「你異想天開!」我咆哮了:「你以為一切都在你指掌之中,你要如何橫行,我都由著你們,順著你們,世界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丁太太,在你心目中,以為成全了我們,就是便宜了我們嗎?你從來沒有想過把一段殘破的婚姻,死捏在手上,徒加疚罪,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打算一拍兩散,你奈我何嗎?」
「永不會有一拍兩散的機會的。」邱夢還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兒是冷峻的,兩道濃眉稍稍向上一揚,有一抹堅決的味道,絕對是柔中帶剛的樣子。
我問:「為什麼不會?」
「因為不論什麼情況橫亙在我們眼前,我們都不會分開。名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我是跟定了松年的,如果你不介意現狀持續,我們惟有過一些有缺憾但依然快樂的生活,如果你介意的話,就只有你跟松年離婚的一途。」
我緊握著拳頭,有種要衝過去跟她拚個你死我活的衝動。
我拍起台來罵:「我未見過有如此不顧廉恥的女人。」
「對不起,丁太太,胡鬧總會有結束的一天。」
我實在氣得發抖,走出杜氏企業時,是手軟腳軟的。
對方太厲害了。
她的辭鋒銳利得令人難以置信。我的反抗,是胡鬧,她跟丁松年的相戀卻是赤誠,故而我前者被論定為黔驢之技,早晚完蛋。後者呢,才是海枯石爛,永不動搖。
「我要給杜霍瑞青通電話。」我給仇佩芬說:「問問她究竟有什麼方法可以整治那隻狐狸精?」
「對,對,事不宜遲。我們已經給她述說了你的遭遇。你們二人同病相憐,丈夫都給這個女人迷惑過,請教一下經驗是一定有用的。」
根本就不勞仇佩芬與呂漪琦去通風報訊,杜林太太在我出現在杜氏企業的當日,就已知一切詳情,她在杜氏機構內的線眼還會少嗎?
她一聽我的聲音,就說:「怎麼鬧上杜氏去了?弄得街知巷聞,我看你這盤局面是更難收拾了。」
我一聽,心就更寒起來,問:「你要教教我如何可以善後了!」
「我怎麼教你?你身邊的其他女友不是都各有好意見、好主張嗎?」
我以為她誤會我的誠意不足,為了表示對她特別的推崇備至,我竟快口快舌的說:「你不同,你有切身經驗嘛,我當然是信你。看樣子,現今這姓邱的女人改纏到丁松年身上,而放過了杜林了。」
「丁太太,你這是什麼話了?那位邱夢還小姐跟你丁先生如何,我不知、也不懂,可人家也是在間有體面的機構內正正經經謀生幹活的職業女性,並不適宜將她拉近老闆,渲染謠言。」杜林太太稍稍歎了一口氣,說:「時代女性跑到外頭去幹活,也負有極多的委屈,單是在機構之內有點作為,周圍的人怕就立即認定她跟上司有曖昧關係。這裡也只有一個意思,就是極端輕視女性,認為不論你變個什麼法子,總之,最能使女人得心應手的,兜一個什麼大圈子,到頭來還不過是要利用最原始的本錢。」
聽得我呆住了,反應實在是始料不及。
「我向來頂同情邱夢還要承受這等謠言騷擾,我對杜林可是極端信任的。情況發展至今日,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吧!最低限度證明邱夢還不是靠她的姿色在杜氏建功立業,至於她是不是跟杜氏企業以外的人走在一起,那是她個人的自由與選擇,我們只買她的腦力與勞力,其他的怎麼有資格插手管,或甚至提什麼意見了?」
說了一陣子的話,目的最明顯不過,杜霍瑞青徹底地否認邱夢還是只曉找替身的水鬼,杜林由始到終跟她都是乾乾淨淨的。尋花問柳,抑或相逢恨晚的都只有我的丈夫丁松年一人。
她,杜霍瑞青跟我務必清清楚楚的劃清界限。
我是受害人,她不是。
我的丈夫移情別戀,她的丈夫沒有。
我掉了祖宗十八代的臉,難以挽救。
她呢,完全是隔岸觀火,置身事外。
原來蒙了塵,遇了難之後,就會發覺有一些身邊的朋友,其實從來都不是朋友。
我是鬧出事來了,杜霍瑞青才不要跟我成為同撈同煲的難兄難弟,她一揮手,就把自己丈夫的罪名抹掉,直情扮個從沒有受害過的沒事人模樣。
從今以後,怕她只會在所有親朋戚友跟前宣揚丁邱之戀,以反證杜林一直的無辜,與對她的忠貞不二。
我叫這做落井下石。
對方呢,只把這看成順水推舟,應該關起門來笑大了咀。
教訓一宗宗的接踵而來,令我驚惶失措。
杜霍瑞青的批評其實並非無理。這些天來,搖到我家裡頭的電話,表面上都是慰問,實情呢,也許人人都在探取新鮮熱辣的花邊消息。
「丁松年現今還回不回家來了?」問。
「沒有回來多天了。」答。
「那邱夢還真是個厲害女人,她長得還漂亮吧?」問。
「各花入各眼吧!」答。
「你這以後打算怎樣?男人一變了心,真的半點辦法也沒有?」問。
「我已六神無主。」答。
「跟他拚了嗎?千萬別放過他才好,離婚又能拿到多少錢?總之,試齊所有可行辦法了沒有?」問。
「也差不多了。」答。
不是嗎?一哭二鬧三上吊,前二者早已使出渾身解數,抓爛了多少次臉皮,做到最盡了。
依然的無濟於事。
真要我死掉不成?
第29節
半夜裡,輾轉反側,此念一生,有效地成為一個絕望之中的一點小希望。
是的,也許只有死,才能挽回丁松年的心。
他再鐵石心腸,也不是個絕頂沒心肝的男人,我知道他,到真的弄出了人命來,總會感動他的心。
可是,死了,人才回轉頭來看我、要我,又有什麼用?
只有白白便宜了那個守候著一切時機,以便名正言順地當丁家婦的邱夢還。
不可以!
一千一萬一億個不可以!
然,怎麼這樣笨?並不需要真死,我才不要閉上眼睛,再跟世上美的一切絕緣。
我可以自殺,然,終於獲救。
這就能提出一個非常嚴重的警告,讓丁松年回到我身邊來,守護著我,不讓我再做傻事去。
忽然,我又悲哀的想,就算自殺得逞,再不能活下去了,也不那麼恐怖吧,人能夠在以為還有生還的希望時,就已死去,是求之不得的事。
最安樂的是令丁松年內疚,他因此而責難自己,那麼就會把一口怨氣恨氣,噴到邱夢還身上去了。
看他倆屆時還怎麼能快快樂樂地相宿相棲?
活著,像如今的孤伶伶,每日起來,巴巴的到處亂抓朋友來陪伴、來打發日子,實在是厭煩而恐怖。
連自己的親骨肉,都可以十天八天不見面,不回到我身邊來,而愉快的生活下去。
想著想著,真宜得速死,看看周圍離棄我的人心裡怎麼好過?
我拉開了床頭的抽屜,取出了那瓶安眠藥,緊緊的捏在手裡。
下定決心吧!
必須背城一戰。
在全人類開始肯定我再不會勝利時,我要異軍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