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松年歎:「怎麼可能呢?在我離開你才一個週末回來,身邊其他各個跟我一起生活的人,諸如老傭人、秘書都向我投訴請辭,只為一個原因,他們無法跟你再相處下去。」
我冷笑,道:「啊!他們無法跟我相處,就連帶到你也無法跟我相處下去?」
「丁松年,這是條什麼道理?我太不明白了。他們之於你原來跟我之於你,是不相伯仲的嗎?我們全部都是在你左右,各司各職、好使好用的從僕嗎?於是小數要服從多數了?」
我氣得不會哭,只會笑。
「曼,我怎樣才能令你明白我們之間的不同與距離在那裡?」
「我不需要明白。」
「然,我需要你的合作。」
「你的意思是我的退讓?」
丁松年微垂著頭,再昂起來望住我,表情委婉,然,決絕,說:「不必執拗用辭,我們只需要面對現實,解決問題。」
「丁松年,我們之間的問題只有一個,你立即離開那個姓邱的。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丁松年正想回應我的說話,我立即舉起手來,阻止他說:「不必向我介紹這個女人,我無意再聽你對她歌功頌德。」
「曼,請原諒,我必須重申我的意願,我要離婚。你且把條件開出來,我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我要你全副身家,是否你就給了?」我氣得雙手發抖。
「我隨時願意提供比你應得的更多的利益,包括我的身家在內。」
我終於再忍不住發問:「丁松年,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本事人?可以令你如此大言不慚,義無反顧。」
我改變主意,我希望聽聽丈夫口中的情婦,有什麼獨特過人吸引之處?
「她年青、貌美、本事、手段夠、身裁好?還有沒有其他?你說,你給我說。」
丁松年搖搖頭:「她只不過是個可以共訴心曲、讓我覺得並不孤單的一個女人。」
「就這麼簡單?」
「這並不簡單,曼,最低限度,你沒有給我這個感覺,對於一個男人,這種感覺是重要的。」
荒謬!
荒天下之大謬!
我突然之間氣憤填胸,覺得備受前所未有的屈辱,惟一的本能發洩,就是咆哮,如獅子盛怒之下的叫囂般,聲音尖而且辣。
「丁松年,我不會放過你,絕不!」
「曼,你鎮靜點!」
「鎮靜,怎麼鎮靜?」我笑得近乎淒厲,使勁地咬著下唇,直至覺到一陣痛楚,且有微微的鹹味,我以手背揩了嘴唇,嚴峻地盯著丈夫,說:「看,你叫我鎮靜?這是能鎮靜的事嗎?我並不是造夢,是鐵一般的現實。我的丈夫無緣無故,突然要跟我離婚,你叫我鎮靜?」
「曼,不是無緣無故的,請明白,真的不是。」
「好,好,不是無緣無故的。」我不住點頭,對他說:「那麼,且行好心,告訴我,原因何在?我做錯了什麼事?我當了出牆紅杏,陪別個男人睡了覺了?抑或我盜竊了你丁家的財產?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歪行來,令你丁松年蒙羞?你說你孤寂,你無人為伴,缺乏溝通?」我忽然哈哈大笑:「天大的笑話,我幾時不是陪在你身邊,以最合情合理的姿態出現人前,當丁松年夫人,有那一個場合我沒給你作伴,有那時那刻你需要我,我不在你身邊?我甚至不是沒有生育,富山今年幾歲了?丁松年,你講一句良心話好不好?」
眼眶驀地濕熱。
再不能繼續咆哮下去,甚至嚨喉像被堵塞著什麼似的,根本不能造聲。
丁松年一派完全無助的表情,他竟比我更覺得自己孤獨,真令人啼笑皆非。
終於他坐到我身邊來,很輕聲很輕聲地說:「曼,對不起!」
我呆了,眼淚汩汩而下。
「曼,可是,我沒有辦法。我跟她在一起的快慰難以形容,我深深的愛上她,請原諒。」
「辟啪」清清脆脆的兩聲,我給了丈夫兩記耳光,丁松年的兩頰儘是通紅。
我並不這就放鬆,跟手揪著他的領呔,拼了老命的拳如雨下。
我一邊狂哭叫嚷,一邊揮動我的手足、踢著打著對方。
第五章
第21節
丁松年差不多是一點反抗都沒有,由著我盡情的發洩。
直至我發洩得疲累了,才緩緩地停下了手,伏在梳化上,不住的啜泣。
丁松年沒有走過來給我半句慰問,他只木然地取起外衣,走向大門。
我厲聲叫喊:「你給我站著!」
丁松年如言作了回應,一動都不動的站著。
「你想到那兒去?」
「我今夜有約。」
「約了那個女人?」
「她叫邱夢還!」丁松年竟這樣答。
「要不要我向她三呼萬歲?」
他住聲了。
「你不可以去,你不可以踏出這房子半步,我今夜要你留在家裡。」
他只微微一愕,還是走向大門,關門,回頭給我說一聲:「曼,對不起!」
然後就走離了我們的家了。
大門砰然一聲關上,像一拳狠狠地槌在心胸之上。
我潑辣地大吵大嚷,抓起几上的水晶煙灰盅就往大門摔過去:「去吧!有本事去了不要再回來。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世界上誰沒有誰就不能活下去了,你以為我會怕,我會死,我會傷心,才不會,才不會!是你丁松年看扁了我!」
我仍然不能自已地倒在梳化上哭,哭了很久很久,直至鼻孔被栓塞著,根本不能呼吸,有種快要窒息的辛苦感覺,才叫自己控制著,不要再哭下去。
我張著口,拚命吸氣,活脫脫一隻在烈日下被人連連打了好幾棍的狗,俯伏在地,只覺全身翳痛,內傷嚴重,不得翻身,只管呻吟似。
許曼明,就快要在下一分鐘完蛋了。
不,我說了,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放長眼光,看那奪夫的女人是誰?看這負心人如何收科?看他們倆有個怎麼樣下場?
我決計不會就這樣放棄,我不會。
以手背揩乾了淚,作了幾下深呼吸,我重新站起來。身子好像一下子站不牢,有點酸軟,別怕,只消扶著牆,一步步走就好。
走進睡房的浴室內,打算洗一把臉。
一昂起頭,往那面鏡子望去,驚呼一聲,嚇得連連退了幾步,背撞在牆上,才曉得停下。
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鏡中人是自己的話,也真太恐怖了。
一張臉掛著兩隻紅腫而無神的眼,口唇是紫白的,蓬頭垢面,且覺面肉橫生。
從來沒有發覺自己少女時代那清麗的顏容已逝。
從前?臉是輪廓分明的,眉是眉,目是目,鼻是鼻,咀是咀,各安其位,清晰俊俏。
如今一張浮腫的臉,塞上五官,那麼的模糊不清,那麼的敷衍塞責,那麼的馬虎隨便。
這個會是我嗎?
再倒呼一口冷氣,鼓起勇氣望向全身鏡,竟又看到自己已略呈臃腫的身形。
細腰已不復見,那小腹上,因呼吸急促而牽動的兩圈肉,竟肆無忌憚的在衣服下震抖著。
那原本健美的胸脯,因著腰肢的擴闊,相對之下變得不再出色。
手臂的兩泡肉,微微的甩甩蕩蕩。
天!這就是曾經在眾親友跟前備受過讚美的好看人兒許曼明嗎?
怎麼可能?怎麼會?
尋出丈夫變心的根源來了。
是因為自己變得醜陋,不復明艷照人,所以他移情別戀。
丁松年真是移情別戀了嗎?
一想,又禁耐不住,重新嚎啕大哭,整個人哭得連手腳都生痙攣,無法支持得住,倒到地上去,稍稍扶住了馬桶,才沒有癱瘓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
我竭力的想,事情不可能糟到不能挽救的地步。
丁松年只不過看著我在容貌身段上有一點的自暴自棄,故而,他提出了警告,以行動提出了警告。
一旦讓我驚醒過來,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了。
我知道男人,他們只是慕少艾、愛美、留戀養眼的一切事物,當然的包括女人在內。
我想停當了,先止住了哭聲,緩緩地爬起身來,摸索著回到房去,躺在床上,想一想。
太累了,跟丁松年打了一場仗,也跟自己打了一場仗,真是太倦、太需要休息了。
體力不支之下,我竟睡至日上三竿。
驀地驚醒過來,我立即坐起身,向四圍張望。
昨晚是睡得太匆忙,連窗幕都沒有掛下,睡房內已是一室陽光。
床畔的那全屬於丈夫的位置,一點也不零亂,枕被都齊齊整整,這只證明丁松年竟夕沒有回來。
所有昨日發生的事故,都在這一陣子回籠了。
第22節
天,丈夫已經離我而去,走個沒影兒。
我嚇得口唇不住打顫,立即跳下床,衝下客廳。
沒有人,全屋靜悄悄。
我高聲喊叫:「是不是都走光了?回應我,回應我!」
阿珍慢條斯理走出客廳來亮相,給我說:「太太,你早!」
「還早呢?現今幾點了?」
「差不多十一點。」
「為什麼不叫我起床?」
「你昨晚沒有囑咐。」
我為之氣結。
「先生是昨晚沒有回來,還是今晨絕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