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必聰把這番委託思量甚久,再配合了各方面的形跡與調查,他知道已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勢,國家的金融體制一定要承受一番嚴厲的考驗與整頓。連續性關係,他立即下了密令給榮氏旗下的財務公司,給那些以大陸資金為背景的機構來個信貸金額的新限制,與此同時,在市場上通過基金把受人民幣牽制經濟效益的工商股放出去。
這整體的部署源於他個人的機警與敏感。
如果真是為了要托買一部最新式的傳真機,游通元的路數多了。
就算他托榮氏中一些跟他熟諳的人去買,都是易如反掌、順理成章之事。
反而是要開口請榮必聰幫忙,才顯得突兀與小題大做。
他怎麼會不怕榮必聰思疑他是變相地開口要榮必聰把傳真機相贈?這對他的身份和人格都有傷害。相交以來,榮必聰一直發覺游通元不是那種撿小便宜的人,絕不會為小小數目壞了清名與友情。
會不會是通過游通元而對他格外照顧,使他更誓無異志地把信心放在國家之上?這真的不得而知,也實在無須深究。
他只要確定這游通元的消息是有把握的,就可以通過他而有所得益。
極大的可能是,建立了他信任以及依賴游通元的關係,日後就有更多的部署。
這些部署,是雙邊的。
目前全世界都在以經濟掛帥,因而政經不可完全分家。政治輔助經濟發展,經濟同樣支持政治穩定。
榮必聰明白,他除了愛國愛族的一顆赤誠之心是可取之外,他手上擁有的經濟條件,絕對有被利用之價值。
雙邊關係扣得緊,對彼此都有利。
這種凹凸齒輪要運作暢順,需要潤滑劑。
游通元就是潤滑劑的一種。
因此,這一次游氏過港,立即相邀晚宴,繼而剪燭談心。
既為事業需要,也好稍緩那種等待夏童回來的焦急情緒。
游通元也說明,他這次逗留香港時間短,什麼人都不見,只與榮必聰會面。
吃過了晚飯,榮必聰很破例地把游通元引入他的書室,與他密談。
游通元坐定了,等待傭人送上香茶之後,榮必聰一下子就納入了正題,說:「游兄這次到英美去,身負重任,留港這兩天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這是榮必聰開了一個頭,讓對方承接下去。
如果游通元不願意洩露天機,他不妨當榮必聰剛才那段話是應酬性質,不難打發掉。
如果游通元有意讓他知道此行有什麼特別的任務,也很容易接得上。
看來,游通元選擇了後者。
他說:「是很有點任重道遠,故此我也戰戰兢兢。」
「游兄的經驗老到,膽識過人,必定勝任愉快。」
「這陣子辦事,跟外國人打交道不容易。他們的心態呢,簡單點說,對我們市場的期望是,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
「對的,什麼三○—,什麼最惠國條款,全是要先行裁抑我們國家的條件勢力,可又捨不得不與我們交往。」
「就是這話了,故而,香港才有這番波動,並不排除他們執著香港,是為了搾取更多海外市場的利益。」
「香港人太把集中點放在本土,他們未曾想到中國市場才是目的物,香港只是釣在魚絲上的餌,大魚為了不肯錯過魚餌,一口咬緊了,便被逼上釣。」
第1節 公司的價值與聲望
「我們總有辦法應付吧?」榮必聰問。
「以夷制夷,自古以來都有辦法。」
游通元呷了一口香濃的鐵觀音,想了想,才繼續說:「這次我帶商務訪問團去英美兩地,目的就是跟他們做大生意。談成功了,他們就知道兩個非常重要之點。
「其一是能與我們合作,他們的前景將如何光明。一紙與中國合資合約所能帶動的利益,夠得上他們幾年的苦苦經營,還因此帶動整間公司的價值與聲望,股東有信心投資,得益是連續性的。
「其二是讓他們清楚瞭解,若是擾亂了中國的民心官心,所得到的反效果,影響到各項中外合資企業發展,一點好處都沒有。」
難怪說是任重道遠。
「游兄,你必定有把握。」榮必聰說「看來都是為國為民,量力而為。」
然後,想一想,再解釋下去:「我們的難處實在很多,就為外頭世界用的是雙重標準,美國人可以拿三○一、最優惠國條件跟我們在施行內政上討價還價,要中國追隨他們的政治模式與理想去施政。反過來,我們太過明白地訴說,如果在香港問題上,中英關係弄僵了,對商家不利,這又恐怕被指斥為以商害政,有威脅成分在內,壞了聲望。難處就在於此。」
榮必聰點頭,表示同意。
一般世情莫不如是,在某些情勢之下,有些人是州官,有些人是百姓。看你當時是什麼身份角色,決定你能放火,抑或連點燈都惹人非議。
榮必聰感慨地說:「很多時,忌憚越多,故障越大,人們往往是知道你有顧慮,才會苦苦相逼。當然,我是有感而發,是愚見拙行,並不理智。」
「榮兄,你大智若愚。」
「過譽了。」
「有句話想老實地問問你。」
「什麼話,我們是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是吧!」
「對,此際九七將至,有沒有想過如何進一步地為國為港為民服務?」
這句表面很普通的話,可輕可重,可大可小,不能答得不謹慎。
榮必聰閃電式地把此話過濾之後,很誠懇而慎重地答:「這個興趣源於責任,隨時都在身上,只是總要做得來才成。」
「榮兄的才具,我們一向非常瞭解及器重。」
這「我們」兩個字,榮必聰聽得很清楚。眾數代表一個群體,或起碼超過一個人,等於說,這句話是由游通元代表一撮人講的。
這一撮人是誰?
游通元不會講的話,榮必聰也不需問。
這種高層的政治遊戲,就是這樣玩的。
每個人都曉得把弄玄機。
玄機之所以非有不可,在於有很多時未到時候,不能揭蓋,可是又不可不作部署,於是只能作某種程度上的暗示和透露。
且政治最難纏,瞬息萬變,話講死了,沒有轉圜餘地,很不得了。
於是非隱晦不可,又不得不稍露端倪,這就是玄機不能不出現的原因了。
玄機難測,於是聽者受者要去摸索,從而令傳送玄機者受益,或達到他的目的,而不需要一定兌現承諾。
然而,捉錯玄機的例子可多了。
就說中國民初軍閥割據時代吧,南方的陳濟棠擁有重兵,意欲北上,搶奪更大政權。
野心勃勃之餘也不無顧忌,萬一失敗,就得肝腦塗地。那當然不如偏安一隅,做土皇帝,享小江山來得好。
心上十五十六,拿不定主意的人,很自然的會喜歡求神問卜,以壯膽識,陳濟棠當然也不例外。
他就請高道行者指點迷津,對方送他四字真言:機不可失陳濟棠大喜,機不可失那就很明顯地要快快把握時機,否則失之交臂。
於是以為可以大舉北上,旗開得勝。
結果呢,陳濟棠的手下有將領密謀叛變,把他的空軍實力抽走,一輛輛飛機投向敵陣,終於使他一敗塗地。
原來,「機不可失」的含義在此。
玄機之所以為玄機,簡單一句話,伸縮靈活性大到如一尾滑手的魚,捉住了也會逃脫。
榮必聰對那些會講玄機的頂尖高級人士,總是小心翼翼的。
榮必聰答游通元:「朋友們總是瞧得起我,一直給我鼓勵,才有今日的一番成績。」
游通元立即接嘴,說:「明天應該會更好,你已攀上事業巔峰,可是,山外有山,榮兄對商業以外的領域可有心垂顧?」
榮必聰知道是接觸到談話的核心問題了,他忽然地決定以一個直率的態度去回話,有時應付嚴肅問題,不能迴避太多,免生誤解,於是他說:「我還是性近商業,沒有想到其他。」
「那可惜呀!」
「也不見得。九七前踴躍為港為國的人多,很坦白說,有這個心就好,碰到什麼機緣去盡力是可以的。對未來大位虎視眈眈,刻意求功,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榮兄的話畫龍點睛,很見雅量大器,國家需要這樣的人才。」
「我從來都盡力跟祖國走的路線配合,在商務上如何相輔相成,都願意,都積極。」
榮必聰的意思很明顯了,要他加入政治圈內,為九七年英國人退出香港後掌權而作部署,他不打算干。
環繞在榮必聰身邊有太多龍爭虎鬥的個案,都在為九七之後的政治前景部署,實行各走各的門路。報刊暗示的以及當今政壇的所謂內幕消息,示意著將來可能躍登龍門的那幾個熱門人物,傳說背後都有北京形形色色的後台,看誰走對了路子,叩准了門,就能穩操勝券。
他榮必聰從來沒有在這方面稍思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