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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頁     梁鳳儀

  對比之下,反而是這小妾的一房人更得高敬的歡心。

  高駿呢,很有點獨力難支的味道,老是埋怨他那妹妹高昭,有破壞沒建設。

  無他,高昭是富貴幹金,根本不勞長進,也懶得苦苦跟在父親後頭工作,乾脆當全職名媛,把家族慈善基金秘書一職攬了上身,專責把每年基金的捐獻預算花出去,乘機出出慈善風頭。

  高昭的裙下不二之臣不少,只是她不打算嫁。

  她母親勸她收心養性時,高昭答:「有錢自然有伴,看來我越老越富有,自然不愁沒有老伴。」

  於是這大房爭寵的責任就一古腦兒擱到高駿的肩膊上去。

  雖則高富律師樓主理全部高氏企業的有關法律工作,但總不如高驄與高驥,在父親的王國內,簡直是深入腹地,對將來掌握高氏大權,絕對有利。

  高駿當然看到這點,他人絕對不笨。

  他母親老勸高駿回到高氏去直接管事,但高駿有他的一套想法,並不熱衷向母親解釋。

  遠在八十年代初葉,高駿就對香港的前景作出預測,他認為主權總有一日要作出交代,中國和英國對香港作出何種處理,會是刻不容緩地需要公諸於世。

  高駿敏銳地覺得香港加入了政治因素的影響,更易成為一個充滿機會的城市。

  從前的香港人重商輕政,日後會有改變的話,可能有政治接觸與觸覺的人會乘機賺大錢及有能力控制企業。

  高駿有這種高瞻遠見,也有勃勃的雄心,認為自己的專業對他的前景有幫助,故而只會在家族利益之戰上,加強彈藥。他不會放棄法律,改業商場。

  當然時機還沒有來,他便在備戰之中,隨時隨地留意強化自己的機會。

  先把高富律師樓的業務辦好,讓他是高富家族的長子嫡孫、是祖業的當然繼承人的這個形象和地位扎根穩固,是首要功夫。

  無疑,高富律師樓因著高富生前於城內上流社會的強勁人際關係,他把持的業務相當多。

  城內很多富豪之家的專用律師都是沿用高富律師樓。貝桐的遺囑就是保管在高富律師樓內。

  章翠屏親自走這一趟,求見高駿,結果負責招呼章翠屏和貝欣的只是律師行內的一個小律師,姓余。

  余律師在知悉了章翠屏的身份之後,問:「貝老太是保有一份貝桐先生的遺囑副本的,是不是?」

  章翠屏點頭:「對,我希望你們律師樓能解釋一下,如何可以讓我的孫女兒貝欣申辦認領遺產手續。」

  余律師說:「貝欣小姐是貝老太的孫女兒,不能單憑你的說話,那要出示證明,第一步是要證明貝欣小姐是貝清先生的親生女兒。」

  貝欣隨即答:「我是在大陸出生的,父母已經去世,要找回那些出生證明比較困難。」

  「再困難也得找。」余律師說。

  「我手上有貝元的親筆信,由貝欣交給我,可以核對字跡。」章翠屏說。

  「這種證據很弱,你不一定會贏得這場官司。」余律師說。

  「官司?你們要跟我打官司?」章翠屏問。

  「不是我們,是現在代貝元一房管理資產的貝剛先生,他有責任要把應屬貝元先生的一份產業交到真正的繼承人之手,故此他必定會仔細地挑戰你的證據,不會輕率地聽你的一面之辭,或一兩封私人函件。」

  「我能怎麼樣做?」貝欣問。

  「回小欖去搜集你的出生證明。」

  「這是惟一的辦法?」

  「可以這麼說。」

  貝欣轉臉跟章翠屏說:「奶奶,那麼我就回去一次。」

  「我跟你一同回去。」

  雖不是少小離家,但的確是老大才回,當章翠屏站在伍玉荷曾住過的箕圍屋前面,面對著遠處的一大片魚塘時,她無法不老淚縱橫。

  「奶奶,你別難過。」貝欣攙扶著她。

  章翠屏以手背輕輕揩淚,強笑道:「怎麼我這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感情用事。」

  「你是惦著爺爺了。」

  貝欣跟章翠屏一起漫步在魚塘邊,一邊細說從前。

  章翠屏道:「也不儘是惦著他,還有你婆婆,我們是對心裡有著感情矛盾的好朋友。我們那個年代的女人不同,要求自己專心一致地愛著一個男人,而且又可以同時容忍著別個女人也都一樣愛著自己的男人。」

  貝欣不好問,那麼,究竟爺爺是愛哪一個多一點?

  不問,是為不要祖母為難,甚或尷尬。

  不問,也為祖母根本不會知道答案。

  她只能非常肯定地說:「爺爺是個很有運氣的男人。」

  「在感情上是的,因而他比較樂觀。我相信我和你婆婆也是無形中受到他的感染,盼望你有更多他的遺傳。」

  貝欣滿懷信心地點頭。

  「會的。奶奶,你請放心。」

  貝欣非常努力地奔走著,往訪了有關單位,把她的出生證明尋找出來。

  「文化大革命」之後的這些年,國家的管治已納上正軌,因為她的戶口一直在小欖,直至年前赴加拿大,資料還是不准湊得全。

  最大的問題不在於證明貝欣是貝清的女兒,而在於證明貝清是貝元的兒子。

  章翠屏隻身赴港時,貝清的出生文件是放在貝元處。貝元又把那些文件帶到大連去,客死異鄉時,怕已遺失,要尋回來就很費力氣了。

  這個環節一斷,那場申辦貝氏遺產的手續就卡住了。

  章翠屏到了伍玉荷那個很簡單、只豎立了一塊小石頭的墳前掃墓時,她禱告說:「玉荷,我回來了。相信你早就跟貝元同聚在一起,請保佑我和貝欣,可以順利地把貝元的產業拿回來,應該屬於我們的就屬於我們吧!這些年,我每天每夜翹首盼望等待的就是把這樁心事完成了,才回到你們的身邊來。保佑我們吧!」

  貝欣聽了祖母的禱告,心上慼然。

  原來個人的信念與期盼可以產生如此超凡的耐力,去抵禦人世間的種種苦難。

  伍玉荷為了要把她撫養成人,如何艱難都要熬到把她嫁了出國才溘然長逝。

  章翠屏高齡健在,依然精力旺盛,無非也是有未完成的宏志,要把丈夫的產業拿回來,把這口不平之氣出掉了。

  章翠屏與貝剛之間的仇怨,也不只是產權的問題,若不是貝剛的祖母設了詭計,斷絕了貝元與章翠屏的音訊,怕貝元早就攜了貝清到香港團聚,重組家園了。

  就為了要陰謀奪產,貝剛一房的人埋沒了良心。

  這才是一筆章翠屏要算的總帳。

  歲月磨難使章翠屏由溫馴變為剛強,離愁別恨更叫她將悲憤化成力量,矢誓要還她公平。

  貝欣從章翠屏那種堅持著她個人人生目的的氣派之中,感悟到自己要肩負的責任。

  她在外祖母伍玉荷的墳前,說:「婆婆,你給我的信收到了。正如你的期望,奶奶如今已在我身旁,我答應一定為父家盡我的孝心,也為要你在天之靈安慰。」

  這次回鄉之行,得到的成績其實不怎麼樣,那脫了節的資料,只能重托有關部門追尋。究竟要花多少時間才可以有結果,完全不得而知。

  離小欖前,令貝欣稍稍安慰的,就是童年好友小花,攜著兒子與丈夫一家三口來送她火車。

  小花不期然地說:「又是火車站,又是送別,多似舊時模樣。」

  這麼一說,更教貝欣觸景生情。

  小花隨即醒覺了,便道:「對不起,貝欣。」

  貝欣微笑,沒說什麼話。

  心想,若似舊時模樣就好,最低限度,能讓她見一見文子洋。

  當年,他甚至從東北趕來,叫著她:「貝欣,貝欣,不要走。」

  如果今天他出現了,叫:「貝欣,貝欣,不要走。」

  她是可以不走的。

  貝欣當年沒有這番資格,到現今她回復了自由身,情人摯愛已不知去向。

  人生之中有緣而無份的無可奈何,大概蠶蝕著很多人的心。

  她是很多很多時候都惦掛著文子洋的。

  「貝欣,貝欣!」

  的確有人叫她,貝欣驚喜,回轉頭去。

  她多麼渴望美夢就在這一剎那成真。

  如果真的見到文子洋,上天可以拿她生命上其他寶貴的賜予作交換。

  當她回頭帶著極度期盼的眼神張望時,的確看到了她的摯愛,那是章翠屏,一個代替她父系母系的可敬老者,正在呼喚她,要她上火車了。

  小花道:「貝欣,能見到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我永遠忘不了我們兒時的一切。」

  第四部分

  第4節  嫵媚嬌慵

  貝欣看了站在小花身邊,抱住兒子,樣子敦厚純樸的小花丈夫,很安慰地說:「我說的話對不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壞的不除,好的不生。你看你,如今多幸福。」

  小花點頭:「是不錯呀,他待我很好,尤其連生活都在不住好轉了。」

  「以後會更好,國家好,我們更幸福。」

  「就是這話了,貝欣,難得你出去了,還會有這個念頭。」

  「越是遊子,越應明白寄人籬下的隱衷與愁苦,越期望家強國壯,我們不在一地,但絕對可以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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