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欣聽呆了。
她從沒有想到原來積壓在葉帆心內的一個秘密是如此的殘酷而沉重。
葉啟成咆哮:「你住嘴!」
「爸爸,你要我跟你回去嗎?要的話,我們就一起上警局去,讓我把真相重新招供出來。我雖然重傷,但我從沒有失去記憶,我一直心甘情願地隱瞞這個事實,只因為媽媽在失去知覺之前,在車廂內給我說:」『記著,再不好的爸爸仍是你的爸爸,他會愛護你,你……千萬要維護他,他將是你在世界上惟一的親人了。』「我聽媽媽的遺言,沒有把你移花接木的手段供出來。可是,這些年來,我發覺媽媽的話只說對了一半,不錯,你是我在世上惟一的親人,可是這惟一的親人並不愛我。
「爸爸,我忍讓、我受苦、我遷就、我委屈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今天請原諒我不能不離你而去。
「你從保險公司得回的那筆賠償金額,相信很快就會領到手了,如果你不再雙手奉獻給區燦鏢那幫人,你的晚景還是有依傍的。」
葉啟成整個人呆住了,「貝欣,我們上機吧!」
貝欣與葉帆雙雙走進了候機室,留下了葉啟成呆站在機場內,像只亂吠亂咬的瘋犬,忽然地被制服了,一敗塗地得面目無光,狼狽不堪。
崔昌平接到陳添的電話,把機期告訴了他,他準時去把貝欣和葉帆接到了。
好友重逢,恍如隔世。
葉帆特別地疲累,不只是體力上經過了這幾天的緊張事故,奔波勞碌而有點不勝負荷,也是因為她精神上忽然獲得解脫,把這些年來壓在心頭的包袱卸了下來,驟然輕鬆令她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一點力氣和精神都沒有了。
於是先行安頓她睡好了。
貝欣正好相反,她是精神奕奕,很久未曾如此興奮。
「貝欣,你不累,不需要先休息一下?」
「不,那些一下子逃出了敵營的士卒,會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輕鬆和解脫感覺,真是太好了。崔醫生,你知道我打了一場勝仗嗎?」
第三部分
第8節 路途坎坷
「我知道,實在太難得了。」崔昌平說:「貝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工作。」
「就這麼簡單。」
「並不簡單,我要重新適應這兒的生活,要找一份我可以勝任的職業,要申請居留此地,還要扶助葉帆,這些都要既憑我的努力,也得看我的彩數。」
「工作並不難找,我到醫院的人事部去,看看有什麼工作,你可以應付得來的,就給你介紹,再一邊申請居留。葉帆方面……」
「必須讓她繼續求學,她可以升大學去了,只需補考一些科目,你知道葉帆是個很聰明又很善良的孩子。」
「你們兩個都是值得人敬佩的女性。」
「那好極了,就明天,你請我們上館子好好地吃一頓去。」
新生活的開始無疑是興奮而愉快的。
貝欣很快就通過崔昌平的介紹,在醫院擔任登記員的職位。
這份工作貝欣不但勝任,而且她的個性隨和,常帶笑容,就先給那些來診病的人一份安慰,因此十分稱職。
工餘她還有很多時間進修。貝欣告訴崔昌平:「總有一天,我要完成大學學位,不讓葉帆專美。」
的確,葉帆最後以優異的成績考取得侯斯頓大學唸經濟和工商管理,且拿了一個數目不少的獎學金,真令崔昌平和貝欣很喜出望外。
崔昌平於是興高采烈地請貝欣和葉帆到當地一家很出名的牛扒屋吃晚飯,表示慶祝。
「來,我們為未來的商場女鉅子幹掉這一杯!」崔昌平說。
三人一飲而盡。
然後崔昌平就問:「葉帆,你的成績如此優異,大可以念法律,甚至醫科,為什麼你偏選中經濟?」
葉帆凝重地沉思了一會,抬頭望著崔昌平,說:「崔醫生,你真想知道原因?」
「嗯。」崔昌平點頭。
貝欣忙說:「我也想知道。」
「好,告訴你們。」葉帆故意壓低聲線,招手讓他們都俯身上前,聽她講秘密似的,然後葉帆就說:「因為我貪錢。」
貝欣一聽,轟然大笑。
「這有什麼好笑?我說的是心裡的話。錢太可愛了,認識錢的好處,取財以其道不知有多好,你看崔醫生如今上班的那幢醫學大樓,就是富商喬治佛力亞捐贈出來的。有錢可以做很多很多從心所欲的事,包括善事。從商才是最能賺錢的。」
「你在瞧不起我們的崔大國手了。」貝欣說。
「才不是呢,我說的是實在話,單憑一雙手,賺錢有個極限,商家人靠的是腦筋,手下萬千之眾,運籌帷幄,財富會滾滾而來。」
葉帆越說越興奮:「我看了那些財經雜誌,訪問的一個個商業鉅子,都是頂威風的。」
崔昌平笑說:「對極了,讓我們跟未來的商業鉅子再乾一杯。」
這一夜,三個忘年之交,無疑是盡興而歸的。
回到家裡去時,葉帆先回房裡,崔昌平看到貝欣坐到花園的搖椅上去,便跟著走了出去。
「還不睡嗎?」
「睡不著,今兒個晚上太興奮了。」
「是的,看著一個人成長是件頂歡欣的事。」
「尤其是葉帆,不能想像初見的那個葉帆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都是你的功勞。」
「一半由天,一半由人。」
「還有件值得高興的事,你要不要知道?」
「我知道了。」貝欣說。
「你知道了?」
「葉帆一早就告訴我了。」
「葉帆怎麼知道呢?」
「小彼得是葉帆的命根子,添伯替它辦好一應手續,後天就能空運到這兒來,她還會不知道嗎?」
「嗯,你是說這件歡喜事?」
「不然,你說的是哪一樁事呢?」
「貝欣,這些日子以來,你心上還掛念誰?」
「我?」
這麼一問,貝欣的腦海裡驀然閃過一個俊朗的身影。
她沒有忘記他。
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想念一個人,並不表示把他忘掉。相反,惟其要艱苦自控,益發顯示著實實在在地忘不了一個人。
多少次的午夜夢迴,貝欣都忽然像聽到文子洋在廣州火車站上高聲呼喚,叫自己別離他而去。又多少次在睡夢之中,看到過文子洋緊緊握著貝欣的於問:「我知道你要從廣州到香港才再飛往加拿大,於是我趕來了,不管回到東北去時,他們罰我什麼,我都要趕來。」
只要貝欣再朝這個方向想下去,一直地想下去,她就會真的禁捺不住淚流滿臉了。
她從小到大就不是個愛哭的孩子。
分離就是分離,流淚又如何?
淚水洗刷不了心上的創痕,還不如好好地把它掩蓋起來,別去碰觸它就是。
生命之途已多坎坷,每日每時都要汗流浹背,披荊斬棘,還要翻起一段彌補不了的情緣,去增加心靈的痛楚,減弱求生拚搏的精神,又是為了什麼呢?
在火車的車廂內看著愛人的影像漸遠漸小時,貝欣已經在心上說過了:「子洋,為愛你,我會好好地活得像一個人。祈望你也同樣待我。」
活得像一個人真不是件簡單的事。人有各種德性,對父母、對朋友、對手足,以至於對家庭、對社會、對國家、對民族都有責任都有愛心都有義務。
肩負那些責任,發揮那些愛心,履行那些義務,需要堅強的意志、堅定的信心、堅忍的毅力。
或者,總有重逢心中所愛的一天,到那時,貝欣只願自己能昂首直視,無愧於心,不願對方曾為自己付出過的感情而覺得羞愧。
如此微小的願望需要巨大的魄力與寬敞的胸懷去完成,這貝欣是再清楚不過的。
當她還在苦苦奮鬥,未有微成之時,重提往事,可真不必要了。
因此當崔昌平問起這問題時,她忽然不願意作答,只顧左右而言他道:「我一直想念我的外祖母,這你是知道的。」
在崔昌平沒有再問下去的時候,貝欣及時站起來,跟他道了晚安,就步回房裡去。
崔昌平本來想告訴貝欣,他收到了文子洋的信,文化大革命結束了,他已經能回到廣東任事了。
剛好在貝欣恢復自由身之際,崔昌平想,他這個站在兩個可愛的年青人中間的分屬長輩朋友,是否應該出一把勁,讓他們重新接觸了。
從貝欣的反應,崔昌平就只好打消這個熱心的念頭。
反正人與人之間的離與合,聚與散都有定數。
誰也沒想到兩天後,注定貝欣跟她的家人有重逢的機緣,為她的生命帶來一個重要的轉捩點。
仍留在溫哥華幹活的陳添一早就給葉帆一個電話,說她那心愛的沙皮狗彼得,已經做好一切醫療免疫手續,而且申請到入美國境的許可證,可以來跟葉帆團聚了。本來是要空運它到侯斯頓的,就因為有一個人要專程到侯斯頓來找貝欣,於是重托了他把彼得帶來給葉帆了。
葉帆為此嘀咕了大半天,在埋怨陳添有點老糊塗了:「怎麼無緣無故地把彼得托給一個不明來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