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啟成心上,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來,就是保險公司的賠款,很快就會到手了,這筆橫財真是得來不易,讓自己放縱一下,大概也花不了多少錢。
當然,這個想法是不必讓周友球知道的。
可是,賭館之地,一經踏進去,再能瀟灑地逃出來,依舊是清白人兒一名,也真太少了。
輸錢皆因贏錢起,葉啟成的運氣卻到頭來為他帶來霉氣。自從上了當,涉足賭場之後,葉啟成就不自覺地沉迷在那既能轉出榮華富貴,也能轉出傾家蕩產的輪盤之上,不知道自己已向著死胡同進發。
貝欣不是看不到丈夫日益墮落的情景,她曾經嘗試勸勉他,只是話總是白說,對方老是不聽。
事實上,每次貝欣嘗試給葉啟成講解道理,都要鼓足很大的勇氣,先讓自己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這面前要勤加鞭策的人是至親的男人,他的長進抑或墮落,他的富與貧,生和死,都是值得貝欣去關注、去照應、去理會、去收拾的。
對於一個毫無感情,甚至無可避免地帶著厭煩嫌棄的男人,要貝欣訓練自己,甚至強迫自己發揮真正的關懷和愛心,是心靈上一段相當艱難的歷程。
由愛而恨,抑或由恨而愛,過程都是淒苦的。
很多個夜裡,因著丈夫的夜歸,她反而覺著無比歡暢,不期然地有個葉啟成不回來更好的念頭鑽進腦袋去。
貝欣需要不斷告誡自己,這種感覺和想法是不對的,很不應該的,務必克服和立即糾正過來的,那才鞭策自己坐起來,在燈下坐著,等待丈夫回來。
貝欣先行規勸自己,只要一天仍然生活在這戶人家的屋簷之下,吃著姓葉的一口飯,睡在葉啟成的床上去時,就有自己正確的身份要正視,有自己必然的責任要肩負。
貝欣覺得人用了沒有感情為借口,就可以把應盡的義務推得一乾二淨是一種可恥的行為。
她嚴厲地警告自己不可在這做人處事的方向上迷途。
貝欣相信只要她的路子走對了方向,她最終還是會很快樂的。
幾乎每次等到天色微明,葉啟成回家來時,都沒有見著他有好臉色。
「這又何必呢?」貝欣總以這麼一句話作開場白。
葉啟成白她一眼,道:「你最好別囉嗦,別忘了要大清早起來幹活的人是你。」
「啟成,賭是可以迷失本性以致傾家蕩產的。」
還未待貝欣說下去,葉啟成就一個翻身,捏著貝欣的頸,厲聲喝道:「你詛咒我!」
「啟成,我是關心你。」
「你真有我心的話,就別老是像條死魚般躺著任人宰割似的,花了半副身家把你討回來,樂趣還不如嫖妓。」
第三部分
第3節 歷年不衰
葉啟成把貝欣摔開,蒙頭就睡。
貝欣知道又一次失敗了。
每一次她掙扎著要跟這睡在自己身旁的男人進一步培養感情,改善關係時,效果都只有適得其反。
她再沒有辦法和能耐勸導葉啟成,把他重新納入生活的正軌。
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就只能努力替葉啟成把一頭家與成記飯店都打理得頭頭是道。
為葉家奠定比較穩固的收入根基,是對他們父女生活的一份保障。
這反而是貝欣樂於盡心竭力地去做,也比較有信心做好的一回事。
這陣子,讓小沙皮狗彼得跟葉帆成了好玩伴,貝欣心頭的牽掛更少了,她就著力的去為成記飯店多想些生意出路。
跟陳添合力把成記的窗櫥重新打點裝修過,變成了一個附賣香煙的櫃位,果然收到預期效果。
有些分明是過路的客人,看到櫃位內擺放的香煙,走進來買一包後,就有半數不自覺地坐下來多光顧一碗麵食,時間對上了的話,還乾脆在店上用午餐或晚飯,這就無形中多了不少生意了。
陳添也不覺興奮起來,跟貝欣說:「你真是香煙世家出的身?」
貝欣一邊在點數從批發商買過來的煙包,一邊說:「我婆婆就是這樣告訴我的,所以我才想到了要在這成記設小煙檔。萬事起頭難,你看我如今連這些香煙的名字都沒記得好,可是啊,可能有一天,我就能做起香煙的大生意來。」
陳添笑:「說不定啊,貝欣,你這副性格是能創造明天的。」
貝欣忽然歡欣地跟陳添握手,道:「好,我們一言為定,我有一天當了香煙業的鉅子,你依舊在我身邊幫我。」
陳添哈哈大笑,道:「怕那時,我老得走不動了。」
「走不動不要緊,一樣能對我耳提面命,就封你做顧問。」
「這名詞可新鮮呀!哪兒學來的?」
貝欣指指櫃檯上的收音機,道:「就是它,很好很方便很有用的老師。添伯,你也來聽聽英文節目,聽多了自然懂自然會。」
陳添皺皺眉頭,狐疑地問:「真的會聽多了就懂?」
「自然了,人生出來就像白紙,嬰兒放在哪個地域裡帶大,他就會說當地的語言,完全是聽得多,耳濡目染之故。我們年紀大了,學習的進展沒有那麼神速,但總是能學會的。添伯,你信我。」
陳添一邊聽著收音機播出來的英文歌曲,一邊輕快地說:「當然信你,怎麼不信你呢!一邊工作,一邊聽聽這些流行歌也是好的。現今那些後生娃仔娃女聽歌聽得手舞足蹈,入心入肺,我也試著返老還童吧!」
陳添說著,一邊拿著那個地拖刷地板,一邊試學著那些搖滾樂歌手般的模樣,直把貝欣笑得喘不過氣來。
貝欣並沒有想到陳添這五十歲的人了,還能如此活潑。
其實,人往往有輕鬆愉快的一面性格,可能是外在的環境把它壓抑著,不得發揮罷了。只要生活上遇到一些人或一些事,不著意地為他解了困,就能自然地輕快起來。
陳添這個半百開外的人,過往整日地埋頭苦幹,面對的是那固執而略為暴躁的葉啟成,目睹的又是葉帆自暴自棄,以及周友球的吊兒郎當,周圍形成了一股生命不過是如此的恐懼氣氛,於是更易惹陳添感懷身世,很覺得自己苦苦幹活是沒有意思的,反正形單影隻,活著也不過是一種例行公事,等待老到死罷了。
可是,貝欣的出現,令成記內的人都改變了。連靜寂地躺在床上不肯迎接陽光、面對世界的葉帆都有了新的人生觀念。葉啟成不再關注的成記飯店,又能面目一新,經營得較前更有條理更加出色,這使陳添心頭躍動,有一種原來五十歲過外還會有新局面的信念。
他對貝欣的說話幾乎是言聽計從,且懂得自行略加新意。
別說是貝欣沒有想過陳添可以如此的手舞足蹈起來,連陳添自己一時間也自覺駭異,忽而停了下來,回頭望著貝欣尷尬地笑道:「這年頭,那個搖滾樂的歌手簡直風靡全北美,歷年不衰,就是如此亂跳亂舞,就看得年輕的娃仔娃女熱血沸騰起來,覺得他們不知有多可愛。」
貝欣摯誠地笑說:「我看,添伯你就比較他們可愛得多。」
陳添聽了,一時高興起來,拉了貝欣,隨著音樂共舞起來,正當貝欣和陳添興高采烈之際,音樂突然中止了。
他倆一看,只見葉啟成已伸手把收音機扭熄了。
葉啟成的臉色帶著鄙夷與不屑,不哼一聲,就把收音機扭到收聽中文台的頻道去。
電台正播著大鑼大鼓的粵劇,葉啟成正眼也沒有望貝欣和陳添,管自拉起嗓門來,沒命地跟著老倌唱起廣東大戲來,那變腔走調聽進耳內,令人渾身的汗毛都要直豎。
一時間,陳添感到有點狼狽,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場面,很是進退兩難。
葉啟成那種惟我獨尊的表情與行為,令陳添忽然強烈地感到自卑。
他但望自己是這飯店的老闆,就可以悶聲不響地一腳把葉啟成踢出店外去。
可是,他不是。
而實際的情況是,他陳添只呆住了半刻,就受到葉啟成的苛責:「站著幹什麼?聽我唱大戲嗎?我要收錢呢,還不把地掃乾淨去?真是吃屎拉飯的大笨蛋,不知自量,不知分寸,你是巴結錯人了。」
陳添很難吞下這口氣,正打算反駁,貝欣就上前來把他拉到一邊去,道:「別跟他爭執。對你沒有好處,明者自明。」
陳添生了一肚子氣,發洩地把手中的掃帚扔了下來,白了葉啟成一眼,掉頭就走。
葉啟成嗤之以鼻,給貝欣說:「你的日子過得倒真寫意,霸住了我這間成記做山寨王,有散兵游勇給你搖旗吶喊,聽你使喚,可真不錯。」
貝欣並不理會他,埋頭就管自己手上的賬目去。
葉啟成看自己被冷落了、瞧不起了,惱羞成怒,一把抓住貝欣的手臂,整張惡臉就湊過來,血紅的雙目瞪著他的妻子,道:「你怎麼不回應我?」
貝欣沒有試圖掙脫他,她只閉上了眼睛,以一貫的聲音說道:「我沒有什麼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