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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梁鳳儀

  威爾遜醫生說:「我家的沙皮狗沙拉身出名門,它的父親在英國倫敦的狗展蟬聯兩屆冠軍,母親在法國名種狗大賽中得了全場總冠軍,沙拉是我的一位病人送給我的聖誕禮物,我為它尋對象尋好久了,才把沙拉下嫁給三藩市的另一個名種沙皮狗家族後裔,現今誕下了的幾隻小狗,我送你一隻,好不好?」

  貝欣忽然微低著頭,有點沮喪地說:「我沒有資格養這種狗呢。」

  是不能不感慨的。

  世間上竟然連狗都要講出身、講名望,抬高這些狗的社會地位與身份的人,為什麼不就把精力心思放在改善人的命運與改進人的生活上頭呢?

  外國人真有不少令人費解的思想與行動。

  威爾遜看到貝欣的反應,便多少明白她的心思,說:「小動物其實跟小孩子一樣,最需要的是對它們的關懷和愛心,狗質是很次要的。我之所以飼養動物,最大的目的也是培養我家裡的孩子,讓他們從照顧小動物的行為之中,領悟到責任感。小狗交到孩子們的手上去,他們就要負責小狗的安危、教育、健康成長,是一個很好的訓練歷程。」

  貝欣聽了這番話,靈光一閃,抬起頭以殷切的眼光望著威爾遜醫生,說:「很好,威爾遜醫生,就請你把小狗送給我吧,我把它轉送給葉帆,她需要一個玩伴,也需要從照顧這個玩伴中建立起她的信心來。」

  威爾遜醫生喜氣洋洋地說:「太好了。只要葉帆有能力照顧彼得,以後也會有能力照顧自己。」

  「彼得?」貝欣奇怪地問。

  「對呀,彼得,那是小狗的名字。」

  當小彼得放到葉帆的懷抱去時,她的驚喜像個接到初生嬰兒的母親,她昂起頭,紅著臉,問:「這小狗真是給我的嗎?」

  貝欣點點頭,坐到葉帆床上去,說:「是的,從今天起,你我要把它帶大,你能答應嗎?」

  「我可以把它帶大?」葉帆狐疑地問。

  「為什麼不可以?」貝欣的語調極其輕鬆。

  「我……」

  貝欣不讓葉帆說下去,只道:「放心,添伯和我都會從旁幫助你。」

  才這麼說,那小小的沙皮狗就不住地舔著葉帆的手,一張皺皮臉醜得反而現了個可憐又可愛的模樣,叫葉帆禁不住把它整個抱起來,放到自己的面前去,對著小狗說:「好,你叫彼得是不是?彼得,我答應,從今日開始,我就照顧你,你可得要聽我的話。」

  彼得連連發出了很溫文的吠聲,當它一貼近葉帆的臉,就不住地舔她的額頭和鼻尖,親切得讓葉帆不住地笑。

  站在一旁的貝欣,看到這個情景,心上想:難怪年輕女子一當了母親之後,就會迅速成熟起來;還有教師專挑班上最頑皮的學生出來,讓他當班長,反而會令他變得精乖勤奮。

  人往往因為認識了以及承擔了責任而變得成熟,堅強起來。

  貝欣忽然滿懷歡暢,祈望這叫彼得的家族新成員,能夠為葉帆帶來新寄托,營造新氣氛,產生新氣象。

  貝欣固然希望葉帆開心,也實在需要有一份支援力量,減輕她肩膊上的負擔。近日以來,成記飯店的生意因著葉啟成染上嗜賭惡習,有一落千丈之勢,貝欣是不得不分神把店務調理得好一點的。

  從前葉啟成只是嗜酒,工餘的惟一嗜好就是杯中物。喝酒用不了多少錢,喝醉了也不過是昏睡一晚,翌日就又重新投入工作之中,對業務是不產生什麼不良影響的。

  可是,自從把貝欣娶回來之後,葉啟成的心態與行為都起了一些變化。

  首先,貝欣的安身立命和能幹勤奮大大地出乎葉啟成的意料之外,且著實而有效地幫助葉啟成打理出一個安穩整齊的家和一間生意興隆的飯店來。

  在長期勞累之後的葉啟成,忽然得著了這個理想之外的安樂機緣,也就禁不住盡情享受了。

  正如一根拉得緊繃繃的橡筋,忽然放鬆下來,在透過一口氣,嘗到了休憩而繼續有得益的享受之後,要再像以前般拚搏,重拾過往的奮勇,就比較困難了。

  長期操作得如一部自動機器的人,其實是停不下來的,否則停頓之後再開動,就似假期完畢的人要再全神全力的投入工作,需要激起一番毅力和決心,不是件易辦的事。

  葉啟成的為人根本吝嗇,他老想著自己是花費了一大筆金錢,才把這叫貝欣的女子弄到手的。

  以葉啟成這種男人來說,妻子的惟一用途,在床上所提供的服務期超過一小段日子後,就再沒有新鮮與矜貴感可言了,餘下來的夫妻聯繫,只會日添功利成分。簡單一句話,葉啟成下意識地要從貝欣身上盡量搾取利益,把這個妻子由頭到腳,每一分一寸都用到盡頭。

  惟其貝欣越表現得有用,他越發放肆,在這種貪婪和刻薄的心理狀態之下,葉啟成變得懶散了,他開始接受外間的誘惑,縱情地把時間和心思放在其他的玩物上頭。

  尤其是賭博。

  賭這邪門玩意兒之所以邪門,就在於一經接觸,不即遠離的話,就會上癮,跟抽鴉片沒兩樣。從此像厲鬼纏身,甩也甩不掉。

  一開頭,帶領著葉啟成踏進這個陷阱的人,正是成記飯店的小夥計周友球。

  周友球的父親是老華僑,一直在洗衣店幹粗活,友球是在加拿大出生,卻一直在華人堆內長大的。他讀書不成,倒混上了一班不三不四的朋友,大多是在唐人街內的賭檔出入、謀個懶散錢過日子的流氓。

  這些流氓有一種謀生的方法,就是為賭場引進賭徒。直接點說,就是令賭場多增加些生意,招徠多些顧客,從而得多些盈利,然後就在每個賭客的收益上抽取一個定額數目作為介紹人的酬金。

  周友球在成記飯店工作,日中碰到的客人很多,正正是他的獵物對象。

  從前未續絃的葉啟成,有個一段為口奔馳的時期,精神與體力都被生活壓力所約束著,無法有閒情逸致去找娛樂刺激,直至貝欣出現之後,情勢就截然不同了。

  那周友球沒有別的真本事,人其實也是頂滑頭的,絕對有心機的,他就看準了葉啟成的心理轉變,在貝欣來了加拿大一段日子之後,便故意對葉啟成說:「老闆真是捉到鹿也不會脫角。」

  葉啟成一邊豎起了一條腿,擱在另一張凳子上;一邊咬著牙籤,細細回味剛才吃的一碗雲吞麵,聽周友球這麼說,便回答道:「球仔,你又打算胡扯些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你萬水千山,幾經艱難地把個女人討了回加拿大,就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女人肯做肯挨,你還不蹺起二郎腿歎世界,就真是太可惜了。我看呀,老闆,你的身家有部分都為把她娶到而給吃掉了,就更加應該從速找機會把那筆錢撈回來。」

  「怎麼個撈法?靠我那女人嗎?」葉啟成吐了一口菜渣在餐桌上面:「她有什麼本事,我在她身上花的錢還真不少呢!」

  周友球涎著臉笑道:「我的意思是讓你的女人做後衛,你當前鋒去。她既然能把成記打理得妥妥貼貼,就由著她干去。你呀,憑著你那白手興家,到如今又能把個美人兒討回來,心甘情願地給你幹活的運氣和本事,晚上早點收工,留點精力精神,往場裡賭兩手,不用幾個回合就能把那份花出去的老婆本贏回來。」

  葉啟成一聽,嗤之以鼻。道:「有這種便宜事,我還用熬到火眼金睛嗎?為什麼你這起小哥兒要捲起衣袖扛汽水啤酒,抬麵粉冰桶,卻不乾脆坐到場館去賭自己的運氣?你在騙鬼吃豆腐不是?」

  周友球也真是嘴甜舌滑兼伶牙俐齒,他立即說:「話可不是這樣說。老闆,我跟你怎麼能比。聽過財大氣粗這句話沒有,什麼也要講氣勢派頭,若進賭館的人口袋裡有輸不完的錢,膽就壯,聲就大,自然押得住陣。相反,像我們這種手停口停的人,偏偏就要輸盡孤寒錢。」

  一番話已說得葉啟成很有點心動。

  周友球察貌辨色,便又說:「你自己環顧一下,這溫哥華唐人街的埠頭,有多少個人能似你的運氣。別怪我小人話直,前年你家裡才生巨禍,撞車死了老婆,女兒變成殘廢,分明是件慘絕人寰的事了,豈料你福大命好,保險公司賠償巨額保費,往後還討了這麼個如花似玉、又精力旺盛的女子回來。你說,這種命運,好得打著燈籠往哪裡去找了?」

  無疑,葉啟成是被周友球一連串的巴結功夫,弄得有點飄飄然了。

  周友球乘機作最後一擊,道:「這年頭,什麼都得講威勢,押得住了,就越碰邪門越走運。你不妨找一天晚上,收了工跟我到場裡逛一逛,小試牛刀。」

  葉啟成終於點了點頭道:「這也未嘗不可,反正現今店上家裡都有個人在關照著,我輕鬆點過日子,找些別的事幹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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